但这情绪只持续了很短一瞬,她深吸一口林间冰冷潮湿的空气,将那点不合时宜的私人情绪强行压了下去,目光重新落在那几行字上。
钦差,总领赈灾。
赵祯肯定是力排众议选了她这个女流之辈做钦差,这意味着她可以名正言顺地调动两浙路的一切资源,无需再像之前那样,只能凭借花家支援暗中使劲,甚至需要以自己的名义去求去换。
她立刻想到了那个转运使赵忱。之前以长公主身份亲笔去信,对方都敢置之不理,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装死到底,不想沾这烫手山芋,更不想掏出真金白银。如今她有了钦差身份,更何况无情掌神侯府刑缉,方应看手握兵权,自然是说什么是什么。
长公主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好啊,来得正好。
她不再犹豫,迅速从袖中取出另一张小小的纸条和一枚短小的炭笔,就着膝盖飞快写下几字,只让他们二人不必前来温州汇合,直接转道杭州,于两浙路转运使司衙门外等候。
写罢,卷好塞回红隼腿上的铜管。
“送去杭州,给……”她顿了一下,略一沉吟,“给神侯府盛崖余。”
终究还是选了那个看起来更靠谱点的。
拍了拍红隼的背,那猛禽振翅而起,化作一道红色闪电,瞬间没入灰蒙蒙的天空。
于是赵妙元当即与潘文甫说明情况,随即在他千恩万谢之下,带上柳环痕,骑上一匹快马,沿着泥泞不堪但水势已退去不少的山道,疾驰去往杭州。
花满楼本来也想跟着一起去,但赵妙元让他留下处理赈灾事宜,他便罢了,只是嘱托她务必当心。
杭州城仿佛未曾经历风雨,运河只是水位稍涨,上头画舫依旧,街市人流如织,与温州那边的惨状恍若隔世。两浙路转运使司衙门位于城内繁华地段,朱门高墙,石狮威严,门口值守的差役衣着光鲜,正歪斜站着唠嗑。
赵妙元与柳环痕赶到时已过了一日,风尘仆仆,连日的奔波和灾区的尘土让她们看起来并不起眼。见二人到了跟前,差役懒洋洋地拦住她们:“站住。干什么的?”
赵妙元对他拱手道:“差爷,我等是温州知州潘文甫潘大人派来的信使,有十万火急的公务求见转运使赵大人。”
谁知,听了这句话,那差役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竟然嗤笑出声:“潘文甫?又是温州来的?不是说了吗,大人公务繁忙,没空见你们。”
赵妙元与柳环痕对视一眼,微微蹙眉:“差爷,此次不同,事关重大,还请通传一声。”
或许看她气度不像普通人,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差役上前一步,略缓和了语气:“姑娘,不是我们不通融,赵大人确实吩咐了,近日谁也不见。你们温州水患,大人已知晓,自有安排,急也急不来。”
“自有安排?”柳环痕冷笑出声,“我们长公主和潘大人亲笔来信都石沉大海,半月了也不见回复,这就是你们的安排?”
那差役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大笑起来:“长公主?什么长公主?姑娘,话可不能乱说,长公主的信怎么可能寄来我们这?”
赵妙元眼神微冷:“差爷确定未曾收到?或是你们的赵大人,没有告诉你们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差役脸色沉下来,“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再在此处胡搅蛮缠,休怪我们不客气!”
正当此时,里面走出一位穿着青色官袍的官员,似乎是听见了门口的动静,皱着眉出来查看:“何事喧哗?”
差役连忙躬身:“王判官,是温州又来人了,非说有什么长公主的信送到了,在此纠缠。”
那王判官目光扫过赵妙元和柳环痕,捋着胡须,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温州真是没人了,派两个妇道人家来催粮?潘文甫是越活越回去了。
“水患天灾,非人力可抗。朝廷自有法度章程,岂是你们一哭一闹就能立刻变出粮饷的?叫穷叫屈谁不会,都要像你们这般整日堵着衙门,我等还办不办公了?”
赵妙元静静听着,面上不见喜怒,只道:“这位大人的意思是,温州数万灾民的性命,比不上诸位大人清净办公来得重要?”
王判官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放肆!哪里来的无知妇人,在此妄议朝政!本官看你们根本不是潘文甫派来的,不知是哪来的刁民,或是……”
他目光猥-琐地在赵妙元脸上身上转了一圈:“是潘文甫那老小子养的外室,跑来这里撒野要钱吧?真是岂有此理!”
柳环痕登时勃然大怒,刚要动作,却被赵妙元以手压了下去。
她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笑道:“王判官是吧?我看您英俊潇洒,也不像胡搅蛮缠的人,既然这么说,也自然有您的道理。”
见她有意示好,王判官眯着眼睛看了她几秒,满意道:“嗯。这样多好?若你们能一直这般乖巧,本官还可以给你们些打道回府的盘缠。”
赵妙元围着他走了一圈,边走边道:“只不过,我越看,越觉得您这眼睛不对啊。”
拍了一下柳环痕的胳膊:“圈圈,你说是不是不对?”
柳环痕反应了一秒,随即摸着下巴“嘶”了一声,端详着王判官的面貌,也说:“好像真的不太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