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也实在想不到谁会来半夜敲自己的门。
“是我。”然而外头响起的,是宴哥儿低低的声音。
卫无歇心中大喜,连忙起身去开门,看着宴哥儿进来,有些局促又紧张,拉开凳子给他坐,“你这么晚有什么事么?”
却不知,宴哥儿一直将他晚上那句‘家里人来接’,放在心上。“你写信回去,可是告知了那边,找到我的事情?”
卫无歇摇头,写信那会儿还不知道呢!
宴哥儿松了口气,“那便好。”
“你不想回去?你该知道,虽然凰阳比不上京都热闹,但是比起这岭南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天堂一般的存在。”那里四季分明,春有绿痕上阶梯,冬有雪落满枝头。
更重要的是,卫家就算是早没了以前的辉煌,但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所以宴哥儿跟着自己回去,是卫家的孙少爷,有名师授课,丫鬟奴仆伺候,更不用每日要做这么多农活和家务。
“不想。”宴哥儿半点不拖泥带水,语气坚定。
卫无歇不明白,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全是难以置信:“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一开始自己寻找他的态度不积极么?
于是连忙解释道:“家中,除了我早前糊涂,谁都很期待能找到你,尤其是你的外祖父,更希望能将你接到身边亲自教授,你应该知道,他曾经连皇帝都教过的。”
这等无上的荣光,是多少人磕破脑袋求都求不来的啊。
宴哥儿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你小声些,仔细吵到大家。”
卫无歇这才压低了声音一些,“你不应该因为怨恨我,就这样将自己的前途毁了。”
宴哥儿一脸莫名其妙:“我怨恨你什么?”
“咦?你不怨恨我?”这反而叫卫无歇愣住了,他还以为宴哥儿一直怨恨自己,明明是来这岭南找他,却一直都只顾着自己的事情,而根本没有去找他,故而才不喜自己。
宴哥儿一脸的坦诚,“我是不喜欢你,你才学没有几两,眼光倒是高八斗。你怨恨我亲娘,也看不起现在的娘,这样的你,我的确是喜欢不起来。”
不是,卫无歇没有想到,这个外甥说话这样耿直。
可他也没说错,自己从前的确是眼高于顶,然又无任何真材实学。他承认从前的自己,有些井底之蛙,也低看了谢明珠。但自己那个亲姐姐蠢,难道是假的么?
还不让自己埋怨她几句?
“那你有犯不着因为我而不回去。”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发现了宴哥儿的确是读书的好料子,理解能力也远超别的孩童,父亲见了必然会十分喜欢的。
“为什么说是回去呢?我一直都在自己的家里,你让我回哪里去?”宴哥儿认真地看着他问。
卫无歇想反驳,这里哪里是他的家?不管谢明珠这个继母,还是月之羡那个继父,跟他都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所以这里怎么能算是家?
可是,宴哥儿那五个妹妹,的的确确又和他有着斩不断的亲缘关系。
而且,这里是劳苦了一些,可是日子又过得是那样的真实,甚至是轻松。
卫无歇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的确是这每日充实的劳作,让他不像是以往挑灯夜读到浑身疲倦躺下,却仍旧有一种孤枕难眠的感觉。
有时候翻来覆去,彻夜睁着眼睛到天明。
那时候的心里太杂,所想太乱,竟比不得如今,沾床就睡过得安逸。
他自己也开始有些动摇起来,到底要不要回的。
宴哥儿暗地里打量着他,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见他似满脸的纠结,便道:“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不管谁来接你,到时候你别透露我的身份就是。”
告诫完了,便也起身回去休息。
或许,那个没谋面的外祖父是真心实意疼爱自己这个晚辈的,可是宴哥儿还是不想回去,他的身份尴尬,回去后小辈们未必会喜欢自己。
何况,他也舍不得爹娘和妹妹们。
更是作为这个家里的大哥,他自己去享那荣华富贵去了,妹妹们怎么办?
还有,他们这一家子,相识于微末,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彼此放弃,那么将来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牢固。
他喜欢这种被无条件信任和喜欢的环境,而不是小心翼翼地去揣摩别人的心思,伪装成大家喜欢的模样。
这里他就是他,不管他什么样子,娘也好,爹也罢,他们都爱自己。
宴哥儿能感觉得到。
他是小,不是傻。
自己有家不待,干嘛要去寄人篱下?
舅甥俩的不欢而散,并不影响第二天的日子,该上学的照例去上学,该下地的继续下地。
傍晚些的时候,一辆与这广茂县的破旧格格不入的华贵马车,竟然停在了谢明珠家院门口。
这会儿一帮孩子带着小狗都去了小土坡后面,月之羡和卫无歇在那边犁最后那小片地。
只有谢明珠在家。
她看这陌生马车,有些疑惑地走下楼来,没想到这时候随着侍女拉开车帘,从后面拿来了脚蹬,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从上下来。
谢明珠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柳颂凌。
她似乎很满意谢明珠此刻露出的惊讶,朝身后的侍女挥了挥手,让她就在此等候,自己则提着长长的裙摆,大步朝谢明珠走去。“我那日说过,会还你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