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温说完就继续练舞了,她似乎心事重重,焦虑到整晚没再说别的话。
第二天的演出是傍晚时分开始的,出人意料的是,观众席上不光有富商,还有德科的首相,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来看剧院的演出,但那都是他未当首相前的行为,自他当了首相,已有三年多的时间不曾来这种场合了。
“是私人行为,其他官员都没有来,大家像平常一样就好。”兰萨尔是这么说的。
但格温觉得很怪,“是来看我们的新剧目?”
皇帝寻找河流之神的命令下达不到三天,兰萨尔小姐就在歌舞团内开会,要大家编个名为《河流赞歌》的新剧出来,还说这个题材接下来肯定会很流行,据她得来的消息,已经有几所大剧院开始编舞了。
虽然很不高兴,皇帝是帝国的皇帝,又不是她的皇帝,但格温还是顺从了,她也想编个新舞出来,《莱昂布尔的春天》《亚苏旦》《跳跃、接着跳跃!》已经表演了太多次,她急需个新鲜的,充满她个人特色的舞。
“是的,上次在巴托维亚的演出很成功,爱格伯特先生特意跟首相说了,首相很感兴趣。”
“哼,我看他是想讨好首相吧。这里的头发编紧一点,你是觉得有碎发很漂亮吗?一点专业素养都没有,不编紧,到时候散了怎么办。”格温不再疑神疑鬼,演出快要开始,她现在的所有心思都放在舞台上,得到了答案就开始训斥化妆师,训完了化妆师又开始训斥服装师。
总之,她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对舞台更是苛刻,绝不允许别人破坏自己完美的演出。
大家都知道她有多难相处,但她是当之无愧的首席,整个歌舞团的活招牌,所以没人敢得罪她,只乖乖地听她吩咐,承受她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
业伽曾无数次被人拉住,倾听那响彻耳边的低声言语,“不就是个来自乡村的野丫头吗,努力把自己包装成高贵优雅的样子,其实暴发户的嘴脸遮都遮不住,稍有点权力就对别人颐指气使的,当我们是她的奴仆吗?真正有教养的贵族小姐可不会对人这样。”
“书都没读过多少,所有舞蹈动作按部就班的,根本没理解里面的深意,这样也配做首席?”
“别看她对富商们表面上爱答不理的,其实舞台后经常冲他们抛媚眼。”他们是这么说的,歌舞团的三百多人里,似乎没有一个喜欢格温。
业伽默默地听了那些话,没有任何反应,她和格温的关系还是和最开始时一样,而别人关于格温的话题仍在她耳边继续。
她不会把听见的话跟别人讲,而别人也不会因为她的立场就停止背后的编排,就像有些人喜欢对着水诉说,知道水不会把秘密告诉任何人,而水也的确不会说一样。
格温其实知道所有,但她依旧自我。
《河流赞歌》的乐声响起时,业伽已在舞台上站好了,她是无数伴舞中的一个,毫不起眼,舞台上还有53个人做着跟她同样的动作。
而就在第一个变奏中,格温登场了。
她的步伐极大,狂暴地切进舞台中央,将所有人的位置挤占,非常干净利落的起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自信大胆,一贯而成,宛如河流刚从发源地汇集那样,所有的力量都到位了,无需犹豫,只管向下流淌,一直流畅!
兰萨尔小姐曾纠结于这个出场方式,因为长河的起源是众说纷纭的,最著名的是冰川融雪说,所以她想以更温柔的,涓涓细流的方式开场。但格温拒绝了,说长河这种存在,这么大的水量,最开始就是不平凡的,而且发源地再多,来自高原这点总是不可否认的,那么大的海拔落差,让长河的上游气势惊人,所以她不允许温柔的开场,她要以力量,惊人的力量来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蓝色的裙摆上没有任何装饰,这件单薄脆弱的衣服,裹在格温精瘦有力的身躯上,随四肢的舒展而荡出水一样的波纹,她的脚尖绷紧,她的肩颈放开,手臂到指尖的所有弧度都是自然的,但一个接一个的跳跃已在舞台上席卷,爆发吧!以高落差带来的势能。动力!来自柔顺之物的刚强。长达十多分钟的猛烈跳跃填满了舞台的所有角落,哪怕是看过这位首席《跳跃、接着跳跃!》舞台的观众也不得不为之震撼,在高强度的舞蹈中,所有动作都没有丝毫变形,更不会懈怠,高昂的情绪一直在持续着,而格温天生的强空间感使她不仅完成了平行的位移,更赋予了舞台的上下感,所有方位似乎都是共通的,她一直在动,但不会为了炫技做华而不实,扰乱视听的繁复动作。
至河流平坦处,她的昂扬消失了,但并不畏缩,极致的舒缓让一切都慢了下来,她可以充满斗志,也可以瞬间隐于山林,从石上拂过,冲洗鸟儿蹼足的淤泥,轻柔俏皮,滴滴水花溅落满地。
富含各种姿态的流淌被演绎,生命力在肢体间跳动,它绵长无际,哪怕不刻意彰显自己的存在,存在却仍被所有人熟知。格温的确无愧于世界第一舞者的称号,她的光芒盖过了场上所有,而接下来还有两场舞在等着她,谢幕后她紧接着就去化新妆了。
不过走到业伽身边时,还是说了句:“跳得不错。”
“你跳舞时还分心看别人啊。”业伽开口前,幕后诧异地问。
格温仰着头,因这插话失去了交谈的欲望,什么都没回答就大步往前走了。她平时当然不会分心去看别人,但业伽太显眼了,在别的剧中还好,在《河流赞歌》中却只让人觉得,她才是真正的河流,不会像首席一样抢占所有人的目光,但水声就在那里,无法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