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去死吧!”
陶人不知从哪里抓起一柄铲子,怒吼着朝神格“黄灿喜”的颈侧砍去。
“嗙!”
却在离皮肤还有数寸处被无形之力挡住。
“我们不需要神仙了!”又是一铲挥来。
她依旧坐在那里,像一尊未完工的塑像,静静看着这群陶人如何疯、如何痛、如何试图亲手杀死自己曾经的信仰。
“嗙!”
陶人们彻底沸腾了。原先的敬畏被大火烧得干净,剩下的只是一片黑炭般的贪念。原来所谓的恭敬,不过是恐惧养出来的孝顺与敬意,既然恐惧消失了,那还怕什么神?
“嗙!!”
一颗头滚滚落下,却是陶人的,圆鼓鼓的眼睛瞪着,诧异问天。
神格“黄灿喜”缓缓站起,从地上捡起那柄铲子,放在掌心掂了两下。
下一息,她轻巧一挥——
一铲削掉另一个陶人半个脑袋。
断裂的陶壳四散飞溅。可陶人的惊惧只有一瞬,他们随即冲得更猛烈,热情近乎狂信。
“请你去死吧!!!我们不需要神仙了!!!”
她再次后抬手臂,蓄力,准备将那陶人的嘴也一并削掉。
“灿喜!这边!”
铲子的锋刃在空中猛地停住。
她缓缓回头,只见杨华扶着断裂的废墟,一步步撑着碎石,拼尽全身之力向她伸出手。
而杨华身后,何伯坐在破废的驾驶座上,双手死死抓着方向盘;舒嘉文半个身子挤出窗子,对她喊得声嘶力竭:
“黄灿喜!还磨磨蹭蹭干什么?傻了吗?”
杨华将手伸得更近,脖颈上的黑色迎春花丝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摘下。她整个人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肩膀向前拉,尽头是那只坚定伸向黄灿喜的手。
“灿喜,把手……拉紧我。”
“黄灿喜,过来。”
火炽如雨,噼里啪啦地在黄灿喜身上砸出无数的洞。
她望着那只手,顺着手的方向,又望向周野,那个已经看不见五官的周野。
他失去了躯体,只剩一团黑色烟雾在风中飘摇,形若无迹。她只能靠记忆去拼凑他的眉眼,靠想象去还原他的笑与叹息。
“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轻声问。
“你也没好到哪去。满身火星。”
他的声音发冷,却又熟悉得像平日里嫌她麻烦时的口吻。
她竟笑了,笑得明亮,笑得肆意。一手探出,径直抓住了那团黑色烟雾。
脚尖一蹬,她扑了个满怀,怀里却仍旧无味无形。下一瞬,那烟雾却反过来紧紧勒住她,将她从地面拽起,托入半空。
地上只剩那巨婴在嚎叫。
而它并未停下。
它疯狂生长。
肉眼可见地拔高、延展、撑大,每一次呼吸,都让它往天空逼近一尺。它的影子遮住天地,像要把整片世界吞入腹中。仿佛连神仙,也已无计可施。
黑烟牢牢裹着黄灿喜,隔绝火光。她身上的火逐渐熄灭,却也露出半张焦黑的脸皮。另一半皮肤剥落,露出竹节般的骨架。
她抬眼看向周野这团烟,伸手在烟雾中摸索,终于摸出一张破旧的纸片。
那是四年前,她塞给周野的生死簿最后一页。
【黄灿喜;卒年:丙午年九月十二;因果:熟睡中心疾骤发,神气悄散,安然离世。】
残破的纸张在她手中哗哗作响,撒娇一样贴在她的皮肤上。
周野:“你怎么最后一天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可能。”
她撇撇嘴,像是想逗他,却又觉得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刻。
“你催了我这么久,最后一刻还催?……就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的吗?”
那团大黑烟沉默半晌,依旧八竿子打不出半句话。
黄灿喜实在没辙,口袋一掏,把那把漂亮的藏刀掏出来,压在那张命簿纸上。
“你看到了?”
像某种默契般,不需思索,周野几乎立刻答道:
“没有,怎会。我该看到什么?”
“学人精。”
她自从再见到他,嘴角便没真正放下来过。
她一遍遍盯着那团黑烟,一遍遍在脑海里描摹他的模样,生怕下一次重逢,会再一次忘记。
她忽然问“周野,你所掌握的记忆,真的是全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