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了一口冷气,双目沉沉如水,问:“这是哪位道友所见?”
所画即所见。
此画像的画工可称粗糙,但意境却跃于纸上,令人身临其境,且还能入幻,可见是灌注了道意在其中。
有此道行修为,便只能是同道中人。
而此情此景,必是对方亲眼所见,才能画出,此外,以画叙事,它上面说的,莫不是近期令他们焦头烂额的妖邪一事?
“是阆家那位九姑娘。”宫七看着那画像,道:“她以大衍筮占术,窥视未来,得此结果。”
宫听澜骤然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她竟有此大能?”
如此人物,怎会声名不显,藏得这般深。
“九叔,眼下不是讨论她是否有大能之才的时候,而是这画上所表。”
“是我惜才若渴。她若真的窥得未来的话……”宫听澜低头再看,触及那邪恶的妖婴,心头发沉:“此景象,就足以证明那野史所书的禁术不假,且大事有成。这妖邪出世,是何日,她可有说?”
“月满之日。”
宫听澜脸色再变,时日不多了,道:“她有何指示?”
宫七道:“一切皆因尸殭而起,尸殭圆满之日阴元入胎,妖邪生,殭成傀儡,所以要阻这妖邪出世,先杀尸殭。”
“是这个理。”宫听澜摊平纸张,点着那画上的尸殭,道:“尸殭本就由尸而变,经年累月吸了地底至阴之气,如是冤死,煞气更凶。按着野史所记,他与女子交媾种胎的话,想必从棺内出来最少已有年余,这期间,也不知吸食多少精血魂元,法力大增,要对付他就更难。”
他眉目冷沉,道:“她看到的是妖邪出生之境,那么这一处,必是他们的藏身之处。这山体,形状奇特,必须尽快找出来,方能围剿那尸殭,我马上传黑玄令至各族,此事不容拖延。”
宫七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欲言又止。
“怎么了?”
宫七抿了一下唇,道:“阆九给我这个画时,她曾问我一句,可以信我,信宫家少主吗?”
宫听澜一怔,他本就是生有道根,聪慧且悟性极高的人,瞬间就明白了这话里的用意,目光坚定地点头:“可信!”
宫七一笑,他看向这个不比自己大多少年的小叔,道:“我也这么说的。但是九叔,我们可信,族里的那些老家伙可信吗?其余三族,可信吗?这妖邪一出,便是长生不死不入轮回的大杀器,玄族真的半点不贪吗?他们若强留,凭你我,凭为数不多的后生,能对抗那些早已沉浸权位不能自拔的老东西吗?”
第196章大能之才,当护之
玄族,真的可信吗?
宫听澜心头震动,看着手上的画像,薄薄的一张纸,宛如千斤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人皆有贪念,玄族如今的情状,你和我心中有数,有很多事,明着是族中老人和后生两个思想派系,但其实也是新旧两派的争斗。我可以肯定地说,让他们知晓这妖邪之威能,不少人都会起这贪念,想要将其拥有并竭尽所能去驾驭。”
宫七的心一沉。
“可是小七,驭邪者,终会遭邪反噬,更遑论这妖邪长生不死且不入轮回。”宫听澜沉声道:“我们纵然修道,修为高可延寿,但此间有谁真的修得长生不老?留那妖邪,谁能与它媲美长生?光是岁月,我们便已落了一筹。在漫长的岁月里,人会往生,那不入轮回且不死的妖邪,却会成魔。所以那些人不傻,就该清楚个中利弊。”
宫七紧绷的面微松,利弊这东西,玄族那些老古董深谙此道,弊大于利的事,他们必然不做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觉得玄族的作派越发的腐朽和叫人失望,而他们这些妄图改变玄族眼下作派的,真能对抗那些妄自尊大的老古董,把玄族拖出腐烂的臭泥坑,回归本心吗?
这憋在心底的疑惑,被他问了出来。
少年满目茫然,心像是毫无定所在随风飘荡。
宫听澜走近,伸手在宫七头上一摸,欣慰地道:“出去一趟,我们小七长大了。”
他有了迷茫,也就有了想法和判断,而非像从前那般浪荡,只知疯玩,嬉笑人间,迷茫一旦被拨开云雾,人也就了悟,也就成长了。
“你母亲有一盆养了不少年份的蟹爪兰,可知她为何会每年都修剪一下枝条?”宫听澜温声道:“因为随着岁月的流逝,蟹爪兰的枝条会变得冗长,如此一来,花便会开得少,最后甚至不再开花。只有把冗长的枝条剪短,才能使侧芽萌发,从而焕发新生,绽放更加绚丽漂亮的花朵。”
“不仅仅是蟹爪兰,还有很多花树,都需要修剪枝叶,清理病虫,才能使其茁壮成长,枝叶繁茂,长成可供人遮风挡雨的苍天大树。明知树干有虫而置之不理,久而久之,那些虫就会蛀空主杆,根部腐烂,慢慢枯死。玄族如今就是那有了病虫的大树,我们看见了却无视,那倒下的,不止是树,还有我们。”
宫听澜重新坐下来,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往往推翻旧制,从来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能因为人少力量微而退却,一直退却,那就永远都不可能以新盖旧。我们起了头,焉知会不会有更多人跟上我们的步伐?”
“可若是竭尽所能,也救不了这腐朽的大树呢?”
“小七,我们不但是在救它,也是自救。”宫听澜眸中冷光一闪而过:“它若当真沉疴无救,那我们便只好断臂求生了。”
宫七一震,眼前迷雾仿佛被风吹散,混沌破开,豁然开朗。
他双眸恢复一片清明,抿了抿唇,道:“九叔,此画之景象,莫要和人说,乃是阆九所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阆九川年纪还小,她需要成长的时间。
宫听澜听出他话中维护之意,眉梢一挑:“你这是怕她尚未成长便被折了?”
“不是怕,是已经有人在打压她,具体是不是招揽不成打压未可知,但却是实打实的针对她。”
“哪家?”
“荣家。”宫七三言两语就把荣家之事给说了一遍:“我观荣家行事,不像是要招揽她或者纯粹维护姻亲,倒像是别有内情,却不知是什么缘由,要对她甚至对阆家下此狠手。”
听见是荣家,宫听澜眼里划过一丝不耐和厌恶,道:“荣家因为他们族中血脉逐渐没落之故,这些年行事越发没有章程和霸道,尤其是招揽人才这一块,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早已失了人心,他们迟早要被拉落神坛的。”
“所以荣家才这么热切的想和你……”宫七两个大拇指一对,似笑非笑。
宫听澜淡淡地道:“我早已向师祖发了宏愿,一心追求缥缈大道,欲修成正果,故而无心情爱,更不会成亲,以免耽误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