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一看?,是同住在西巷的熟面孔老李。老李一瞧见他怀里抱着的羊毛缎、皂块,还有肩上挑着的两筐蜂窝煤,眼里瞬间满是羡慕,忍不住叹道?,“你这又是往家?里拿钱,又是往家?里拿东西的,可真是羡煞我等,早知当初,我也该学一门手?艺在身,现下怎么着也能进城里工坊做事。”
现在赢州城工坊可不少,木坊、皂坊、羊毛坊,还有做烟火炮仗的、酿酱的、做蜂窝煤的……那真是应有尽有。在里面做事的工人,说出去哪个?不被人羡慕?且不说每日最少三十文的工钱,做得好还有额外奖励,到了年底另有红包,还会根据一年的表现,奖励匠坊出产的东西,都是外面人惊着抢着要?花大价钱都难买到的好物件。
那日子,谁看?了不说一声羡慕?
就说眼前?的王木匠,在赢州住了大半辈子,从前?不过是个?靠帮人修补桌椅度日的穷木匠,刨子磨得发亮,手?艺却没多少用?武之地?。毕竟前?些年赢州萧条荒芜,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有闲钱修家?具、打新物件?
他守着一间漏风的小破屋,日子过得紧巴巴,冬天一来,连块厚实?的布都舍不得买,夜里只能裹着打补丁的旧单衣,缩在冷木板床上等天亮。
可自打赢州来了位厉王,一切都变了。赢州城像是被施了法术,城池拔地?而起,铺子越来越多,几年过去,城中匠坊更是遍地?开花。
木器工坊便是其?中之一,王木匠的日子也跟着翻了篇。
当初工坊差人招工,他揣着老刨子自告奋勇报了名,没成想?真被选上,还能在匠坊里当师傅,管吃管住不说,一个?月还给一贯工钱。他做事踏实?又仔细,没几年就升成了匠头,手?底下管着十几个?后生。
如今的王木匠,早不是从前?那个?愁眉苦脸的老木匠了。每日清晨,他揣着白面馒头,踩着晨光走进工坊,开始教后生们刨木、找榫。
手?里的老刨子推得又快又稳,木花簌簌往下落,遇着学的慢的后生,他也不恼,拿着木尺一点点比划着教,“榫头要?对准卯眼,差一分都不行,咱们做木匠的,就得耐住性子,讲究个?严实?,物件做得牢,心?里才踏实?。”
前?不久工坊赶制一批大货,王木匠带着手?底下的后生们连着几日加班赶工,连饭都在工坊里对付。管事见他辛苦,除了正常工钱,还额外给了一笔赏钱,也正是凭着这笔赏钱,再加上今日刚领的工钱,他才敢一次性买这么多东西。
这些物件,若是他自己一人过活,是万万舍不得买的。可前?不久,他托同乡把远在乡下的妻子和一双儿女都接来了赢州城,如今一家?人团聚,这些东西自然?都是为家?人准备的。
转过街角的杂货铺,他想?起家?里的油快见底了,便进去买了半升油,路过肉铺时,又拎起一早便让人留着的二斤猪肉,这肉是给孩子们补身子的,从前?在乡下,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一回。
东西总算买得齐全?,王木匠怀里抱着,肩上挑着,身上堆得满满当当,却半点不觉得累,反倒浑身是劲,脚步都比往常快了些,只想?赶紧往家?里赶。
他这辈子,前?半生苦惯了,肉没吃上几回,油更是省着用?。可如今不一样,不仅在赢州城有了宽敞的房子,能天天添油吃肉,孩子们来了还能去学堂念书。
隔着老远,早在门口?眺望的儿女就一蹦一跳过来帮着接过东西,转身便往家?中跑,“娘,爹爹回来了,还有肉。”
妇人从点着煤油灯的厅里出来,“当家?的,快来喝杯水歇歇。”
王木匠喝完水,擦了擦嘴角,“我打听了,过不久城里新建的匠坊要?招人,不拘性别?都可以去试试。”
“匠坊是做什么的?我粗手?粗脚的,能要?我吗?”妇人满心?忐忑,匠坊工人可是香饽饽,她同那许多人竞争,心?中可没底。
“说是做什么蚝油,你做鱼酱手?艺好,这生蚝不也是海里的东西,你不行谁行?”王木匠对自家?屋里人的手?艺可是一千一万个?放心?。
“那我到时就去试试,”妇人一脸憧憬,“要?是家?里有两个?匠坊工人,日后大儿娶妻可再不用?愁,还能给小女攒一笔嫁妆呢。”
说着,她又愁起来,“我们都进工坊了,大儿小女可咋整?”
他们家?中无老人,连搭把手?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