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凤鸾楼里多?的是这样的过来人。
但今夜,似是有些不同。
楼下?传来烈马的嘶吼声,过后数十名披着轻甲的兵士闯进了凤鸾楼,试图阻拦的门子和打手,以及每层的重重守卫,皆被一举抓拿,兵士们势不可挡地破门扫荡了每一间房,甭管里头是在颠鸾倒凤亦是如何?,所有人皆被提溜到了一楼大堂。
伶人倌妓衣着单薄凌乱,瑟瑟发?抖地觑向大堂中央一身红黑劲装的领头人物,然后发?现对方竟生得?比他们头牌还要风华绝代,瞧着面上并未施粉黛,却依然堪称星容月貌,丰神俊朗。
“掌印大人,人都?在这儿了,没有搜寻到密道。”前来汇报的兵士略有些泄气。
掌柜的尚未暗自庆幸,便?听那倚着柜台的俊美青年说道:“在膳房东南角落的粮袋下?面,地板有个口可以下?去。底下?也有十来个守卫,先扔烟球。”
“是!末将这就去!”
掌柜当即傻眼,险些要以为是自己心声说了出来,不然为何?此人能知晓得?这般清楚。
真宿正开?着神识“扫荡”整栋凤鸾楼,自是一眼便?知,还有那嵌在墙壁的金库、账本?,以及存在膳房伪装成香料的五石散合欢散等“助兴药”,于他眼前无所遁形。
“给他们换点厚实的衣服。”他的神识现下?还能瞧见?温度颜色,虽不能直观得?出具体温度,但对比一下?那群伶人倌妓身上颜色,比周遭其余人都?要蓝,是以足够推断出他们估计正受着凉。
听到真宿这番话,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有些诧然。他们都?不是什么天真的人,在凤鸾楼只要经历过那么一两回,便?会识得?官府的人褪去外边的人皮,底下?是多?么的丑陋,尽是不配称之为人的人。这回清剿一般的行动,横竖不过是换个主儿,他们的处境并不会迎来多?少变化。只是他们从未想过,这般高?高?在上的官府之人,竟会在意他们这些人的困窘,即使?多?半是装出来的道貌岸然,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确实为之动容了一刹。
真宿能察觉到伶人倌妓们打量的视线,都?颇为灰心,不过没有多?少恶意,只除了那么一道。
真宿侧眼看去,只见?一个唇脂被抹开?了,嘴角带着伤的伶人,眼中带着浓浓的恨意,死死瞪着自己。
这样的眼神,他并不陌生,他头一回遇见?,是在那魔头身上。
对方在那个时候,还不是魔头,而是自己的徒孙。
他当时并不理解徒孙的眼神到底有何?深意,又?是从何?而起,后来他陨落了,方才明白,那是经历过苦难之人,对于未经苦难之人乃至世?界的至深恨意。即使?明知道他是为了救对方,为了与徒弟的约定,才违抗天道从白玉京下?到修仙界。
徒孙却同他留下?一句,“我最厌恶……师祖你?风光霁月的样子。”说罢便?反噬了自己体内的千年老魔头,沦为彻彻底底的魔道之人,趁其不备将他从修仙界高?空打落。
然后他便?来了此处。
他们会恨,他便?不会吗?他亦不曾忘记过心中的恨意!真宿只觉背部蓦地升起了深入骨髓的邪火般的灼热,好似背上有什么不规则的花纹在发?烫一般。他将目光从那伶人身上移开?,留下?一部分兵士,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凤鸾楼,翻上汗血宝马,带兵赶往下?一处销金窟。
整整抄了一宿世?家的各大销金窟的真宿,仿佛不知疲惫为何?物,身边的兵士换了一茬接一茬,然而无一人比得?过真宿精神奕奕。
真宿还在想往城郊去继续抄家封馆,郎将们却纷纷劝他回宫休息,道陛下?定要等急了。就在真宿犹豫时,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滚着轱辘,缓缓驶到了近前,车上帷幔被揭开?,露出一双点漆般的墨瞳,透出了鲜少对着真宿的严厉。
真宿对上鸩王那似乎在责怪他还不回去的眼神,眸光不禁微黯,压抑了足足一宿的怨气骤然爆发?,浓浓的委屈涌上心头。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都?要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