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你这话可不成。被人家打败,不但赢的那一班说便宜话,本班人都瞧不起,可要说三道四的!哪能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呢?”
“没意思,迂腐!”二奎嘟嘟小嘴,“行了,你们吃吧,我还要去干大事儿呢。”
“你个丫头片子,加着点小心!”
“你才小丫片子!没人防我,我机灵着呢!”二奎对人一个吐舌就走了。
小凤卿今儿唱的是一出《昭君出塞》,这是一出文武并重的戏,唱、做、舞缺一不可。讲得是王昭君远离故土、思念家国、一路上悲愤交加的历程。
压轴一下去,喊彩的就来了劲,“给凤老板砌墙——”
这绑着红纸的银元真跟一堵墙似的,满满登登堆在台口。
“凤卿,”廿三旦帮他理着斗篷,“一转眼,咱俩在一处唱了十年了……”
“怎得?”小凤卿吊着眼睛觑他,“觉得我比不过那孩子?”
“嗨,比得过……只是我啊,我这占着一个戏码,这一出昆曲,也没人看了,实在过意不去。”
“说这干嘛!我这出京昆,没有你,也排不成!”
“哎呀,这艺呀,戏呀……”廿三旦又拢拢他的翎子,“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要是封了箱,我也封箱算了。我俩也组班结社,专教猴崽子们唱唱戏,可好?”
“想开了?愿意收徒了?”小凤卿盯着他问。
“想不开,是手痒了!”廿三旦哈哈一笑,“想抓着几个猴崽子打一顿,名正言顺抽丫的,不想再当什么好哥哥了!”
“你他妈的,绵里藏针,笑面虎!”小凤卿也和他玩笑,一捋翎子,很开怀似的,“行了,起开吧,我先去砸墙了!”
廿三旦给他递过去鞭子,双手一捧,“明妃——您请——”
小凤卿眼睛里簇着亮,一觑他,又一接鞭子,这风流姿态几乎让廿三旦落泪。
小凤卿这就披挂着红斗篷,头戴翎子,笑意盈盈转出舞台。
台底下的人乌泱泱的,都盼着他。
二楼的顾大半个身子都探在外面,玩命地叫着好,脑袋旁边一左一右两个凤灯,看着真滑稽。
小凤卿好似瞟了他一眼,又好似对待芸芸众生都一样,毫无挂怀。
只见他一个背身,直直一甩鞭子,垒了足有三尺的银元墙轰然倒塌,炸出满堂喝彩。
几个伙计又上来清台子,小凤卿又回去后台。
他左右看看,想和廿三旦再说句什么,这人却不见了。
几声【慢长锤】锣鼓响起,这是正式出场的点儿。
小凤卿便作罢,定了定心神,缓步出场。
这次的出场他是一步三回头,倒不是找廿三旦,而是那“昭君”望看故国宫阙。
满园子看客也都屏息凝神。
这出戏的舞台简洁,几乎没有切末。完全依靠小凤卿一人的唱、念、做、舞来填充观众对于黄沙漫天、荒凉无边塞外的想象,正是一出“一人贯满台”的戏。
舞台上,红色的斗篷似火焰,旋转着,燃烧着,又似塞外的风沙,朔风,澎湃里尽是悲愤与哀愁。
“冷风吹马嘶人乏”,“一步步离了凤凰台”,小凤卿唱腔高亢,一出悲剧竟不止哀怨凄楚,反倒是那样壮烈豪迈。
廿三旦坐在普通的池座儿,和满园子看客一起落了泪。
最后诀别,“昭君”将斗篷斜斜向后抛出,飘零零的一抹红,是对故国的不舍,名角儿的姿态决绝美丽。掌声雷动,大家抹着眼泪,往台上扔彩,也都是意犹未尽。
第一日,几处的戏,就这么都落幕了。
第二日一早,安玉贵突然造访周府。
“沉璧,上次的贡缎,咱家是大大小小的老鼠抓了一窝子,都给‘咔擦’了。可这几个月,咱家和主子念佛,又觉得这是欠下了孽呀!”
“安公公,”周沉璧示意安玉贵喝茶,“沉璧定请高僧抄经,保您安眠。”
“睡不了,这主子最近不踏实…哎,甭说咱家了,是说你呀!你怎么自个儿用了这贡缎,上次你的命可都差点给人要了!如今倒好,怕人不知道似的,给个小伶儿穿,当着全京城抛头露面!”
“安大人…”
“你就别给咱家狡辩了!主子爱照相,这有的图样儿就是从画上一个一个扒下来的,咱家这老奴心里有数。再说,那贡缎流光溢彩,只要是个行家就看出来了。”
“安大人息怒,这不是铺子封了,一匹都没往外流,就是个讨乐子的事儿,没人能看出来。”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咱家还能在这儿坐着?你们真当宫里…”说着又左右看看,“还有那挂凤灯的,我现在是顾不上,等我有了暇…”
突然几声叩门,安玉贵不做声了,周沉璧看着人眼色应了一声。
阿宣躬身走进来,朱漆盘儿上放着几个锦盒。
“知道公公最近分身乏术,劳心费力的对着储秀宫,这不,长春宫的礼,不劳您老人家再分神了,周某给您备了几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