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看去,柏青忍不住心急,老佛爷这是在哪儿坐着呢。
突然,有太监一声“迎请!”场面立刻停了,而后换了声响,唢呐吹起了【一枝花】。所有的仙子立刻伏地,柏青和玉芙也匆忙跪下。
一个清瘦的青年人翩然而至,脚步极快。
这是圣上来了!
原来这也是老规矩了,圣上和老佛爷来入座听戏,就有这么一套,“迎请”就是接驾,唢呐吹奏【一枝花】。
皇帝落座后,声响就此打住,“仙子们”纷纷起身。
没多大功夫,“迎请——”声又起。
唢呐又吹【一枝花】,是老佛爷来了!
大家又纷纷伏跪。
“小心你们的招子!低头!别乱瞧!”台边几个角儿的太监都紧着提醒台上的伶人,柏青虽然急得抓心挠肝,可也不敢抬头。
【一枝花】停了,可这回大家都没起身。
似有一道锐利的光,沉重而缓慢地扫过全场。
在这目光里,所有人潮———大臣、侍卫、太监、伶人,都如同被风压伏的芦苇,一片片地跪伏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的砖地,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安玉贵一个眼神,又是一声“奏乐——”场面再次起了南府调,众人方才敢窸窣起身。
柏青这下可是可以瞧了!
老佛爷就在舞台正中间对面的纱帐里落座!
她坐在榻上,整个人几乎淹没在极其厚重的礼服用料和珠宝里,极高的“大拉翅”头饰压着脖颈,雍容华贵。面目却隐在纱帐里,再看不分明。
柏青看了几眼便不看了。
这老佛爷正和他心里想的一模一样,就该是这样一座被锦缎和翡翠包裹的神龛。
他开始认认真真地扮着“仙子”,水袖轻拂,满心虔诚,将这月宫中的祥瑞洒向灰扑扑的人间,又在心里一声一声恭祝老佛爷万岁,以彰瑞应。
下了戏,太监便要送小伶们出宫去。后边儿角儿的戏,他们就不能再看了。
出了神武门,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追上柏青,“主子,晚上小公爷让您在家里等。”说完就作揖走了。
“皮猴儿,这大太监长得倒有几分像你。”玉芙逗他。
“大太监?我看他是个小太监。”
“他穿石青色补子,还戴着顶戴呢。”玉芙视线追着人的背影给柏青指指,又转过头来,“怎么样,给宫里头唱戏痛快了吗?”
“痛快!还想再唱一出正戏!”
“老佛爷爱老生戏,皇帝又点不了戏,这一出啊,唱得就得,歇了心吧!”
俩人一路回到了椿树胡同。
今天是中秋佳节,最要紧便是团圆。一院子的小可怜儿见不着爹娘,便都拢在班子里头,互相慰藉。
柏青匆匆走进厨房,“师娘,今儿的团圆饼多切一块成不成!”
“按着人头切的!”婆娘不依他。
柏青盘算了一下人头,想起一话,“今儿我去宫里头唱戏,大萨满请了吉数是‘十二’。咱们家老老少少十一口子人,您切十二块,有一块就留给神佛,多吉利!“
婆娘听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入了夜,祭了月亮,大家都吃了切好的“团圆饼”,柏青抹了抹嘴,收起最后一块拿回自己的屋子,
每日每日念叨,都这么久了,这人是回不来了么!可他回来了又怎么样!革命党!
柏青胡思乱想,忿忿着,却仍是小心翼翼把这块饼摆在高处。
“皮猴儿,外边儿有人叫!”
“来啦!”柏青应声出去,是景明遣的小太监,这人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棉布袍。
“主子请您去前边儿官道呢,马车大,进不来。”
“你等等!”柏青又钻进屋子里,不大会儿抱出来俩大红石榴塞给人家,“戏迷给的,自家种的。”
小太监瞧瞧,看着红亮亮的,节令的物件儿,多讨喜。但他见多了金贵的物件儿,这…
“一个石榴而已,很甜呢,拿着吧!听差还不拿赏吗?”柏青看人犹豫,以为他不敢拿。
“那…我…拿一个罢!”小太监抿了抿嘴,小心地收下了。
“哎,你这儿有个酒窝,你家主子也有。”
小太监很羞涩地红了红脸,也没说什么。柏青等人揣好,俩人便一路小跑前去复命。
景明听见声音,一掀车帘,把手递给他,“上来。”
柏青一拉人手,借力上去。
“什么事儿?师傅熬了白肉,我回去晚就没吃的了!”柏青往人身边一坐,也不见外,把剩下的一个石榴塞给他,“头回见你穿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