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凤老板……”
“什么昨儿!今儿的戏码就没变,您赶紧台上请去!”
凤老板竟没撤掉自己的戏码?
听了这话,柏青忙一个作揖,而后对镜拢了拢发鬓,又补了点胭脂,深吸一口气转上了舞台。
今儿这一出,锣鼓点没错,念白都对了,身段也走了,可就是怎么都没魂儿。柏青还没参透这“戏比天大”。扮了相,自个儿可就不能是自个儿了,他人是在台上,可魂儿却不知飘在了哪里。
这两天的境遇让他心神不宁,总觉得台底下有一道目光扎过来,不似寻常戏迷,看得他发慌。
兰花指捻着绢帕假意掩面,眼波慌慌往台下扫,茶座几个穿长衫的爷们正摇头晃脑打拍子。再往上瞟二楼,几个官厢影影绰绰,看不出可疑之处。待最后一句颤巍巍收了尾,倒也有人叫好,大概是这时段的戏,大家本来就当末流瞧,高低都给个好。
下了台,柏青胡乱用布巾擦掉油彩,露出苍白小脸儿,裹着袄子出了戏园。
他回味着今儿的戏码,越想越觉得自己不争气,眼泪又要掉下来,明明发了狠愿,怎地就是唱不出个名头!
正想着,身前横过来几人,把他直直拦下。
领头的是顾大的长随胡子。
顾大来听自己的戏了?
“结香老板,大爷请您夜宵去。”
胡子堆着笑上前,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这趟,他是揣着主子的心思来“请”柏青的,主子突然转了口味,要捧这没名没号的小伶儿,自己就得把这差办好。
“不,不必了。”柏青闪开身子。
“我们大爷之前捧的,可都成角儿了!结香老板,大爷赏您脸,这可是条通天梯!”
“我,我有人捧!”柏青缩着脖子往后退。
“怎得,大爷请不动你?”胡子神色硬了几分,说着捉着人腕子就生拉硬拽上了。
“我,我不愿意和你去!”柏青扭着身子躲他,却反被他身后几人扭着肩膀按住,“别他妈耽误功夫!臭戏子!谁问你愿不愿意了!你们凤老板都得撅着屁股送上来!”
说着扬起手,作势要扇下去,不信打不服他。
柏青也倔,这就要闭着眼睛硬挨这一下打。
“啪!”一声枪响,
“啊——”一声哀嚎。
柏青慌忙睁开眼,只见胡子扬起的手竟冒起了白烟儿。
他扭身一瞅,又是几个旗人,“右翼总兵办案!”
胡子捂着胳膊,疼得直跺脚,跪下,“军爷,奴才不是革命党。奴才是顾府上的。”
又忍疼使个眼色让其余随从放开柏青,“这小伶还没人尝,军爷们要是不嫌弃……”说着一搡柏青。
“带走!”几人不顾柏青挣动,一捂人口鼻,就这么当街把人带走了。
柏青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铺着锦缎的硬床上,四周围着纱帐,空气里隐约飘着檀香味道。这房子好似小时候的老宅,自己……这是死了?
他动一动身体,又好像哪里都不疼。
“醒了?”陌生的声音传过来。
听见这一声,柏青惊乍坐起,怯怯一拉帐子,是一处满式厢房。
一个挺拔少年站在烛火里,一张沉静脸孔远远把他瞧着,竟是那天的宗室少年。
“这是哪儿……你……你是谁?”柏青警惕起来,想起这帮人举枪就杀,还是惊魂未定,慌忙放下帐子,蜷起了身子。
这人没吭声,但看到柏青,眼里好似多了些什么。他一挑袍子,坐在紫檀凳上,抄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你办案就办案,为何虏我?”柏青坐在床上,隔老远问他。
“我没办案。”这人仰头干了酒。
柏青一愣,“没办案?那就是故意掳我?”
这人不置可否,“我要听你的戏。”他又斟一杯,却没着急喝,修长手指把玩着酒盅。
“听戏?那你到广和楼去听!”
这人起了身,神情有些玩味,左颊现出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一张阴沉脸孔显出几分稚气来。
“我不爱戏,你们这些伶人,不是也会出来‘陪客’么?”
他几步踱到床前,一掀帘子,腰间羊脂玉佩叮当作响,“你什么价?”
柏青又是一惊,忙往后缩了缩,脊背撞上冷硬墙壁,羞愤烧红了小脸,他气得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