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靠在他怀里,肩膀颤了颤,眼皮一掀,明知故问,“为什么不能丢。”
“舍不得。”
柏青这就没再接话,又往人怀里缩了缩。
“我不懂戏,可大概也是要像这腌菜一样,总要在台上发酵个几天,才够味儿。好戏多磨,大抵也是这个道理,只是…你受苦了…”
柏青侧了侧头,对上那双漆黑眉眼,泪花一下就闪出来了。
顾焕章手忙脚乱给他擦了几下,又让他靠好。柏青便这么靠着,由他贴着自己耳畔继续念叨。
“我打听了几天,才知道,这梨园行的规矩那样多,各行各科都有说法。还有什么戏园子,场面,竟是我不懂的。说起这个,我遣人打听来南边儿有一处戏园子,班主赌红了眼,正要往出赁呢,等你好了带你去看看,合适了便包下来。还有教书先生,他们也打听到了几个。”
“还有…刚才那些戏,最好是不要再唱了…”
可几句话间,柏青已然就着这耳畔传来的热痒,睡着了。顾焕章无奈摇头,把人轻轻放好,自己躺在另一侧,很快也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便遣人向方抚维递了拜帖。
柏青早晨起来,发现卧室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时辰几何,身旁的顾焕章已经不在了。
他想起昨日种种,心思一时复杂起来。他怕这人突然回来,便微闭双眼,警觉地假寐,半梦半醒的滋味,很是难受。
幸好没多大功夫,有人叩门。
柏青叫了声,“进”,是喜子和玉芙。小丫头喜子和柏青请了安,走去窗前,开始窸窸窣窣拾掇。
窗帘一拉,天光已然大亮,柏青皱了下眉,原来自己竟睡了这么久。
“好些了么。”玉芙坐在床边,手里递给柏青一盏温水。
“好多了,师哥。”
“那就好。”玉芙桃腮贴上来,偷着问,“皮猴儿,你们怎么这么不避人,是不是惯就这么睡在一起…”
“都是男的,避什么呀!”他本就懵懵懂懂,看玉芙还要笑他,便说完又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玉芙心道,哪还都是男的,就好比自己,早已经被鞭子抽成女人了!
他艺不成,学了一身伺候人的本事,唱念做打,眼风身段,无一不是为了取悦台下那些老斗!
把“宁死不从”生生给打成了个“迫不得已”,柔顺姿态,眼波流转,现在已经是“刻骨入髓”了。
柏青却不知他的心事,蒙在被子想,自己是男儿身,爷也是,这有什么好羞、好避的。
“好了好了。”玉芙还只当他说羞臊,把人从被子里扒出来,“你在这儿好生养着,我今儿要回去找师傅,他的人被经励科这样欺负,非得好好闹一闹这福联升!”
“师哥…那第一舞台的戏…”
“昨日,顾二爷说,这事儿且交给他。”
“好…师哥,那,那你吃了早饭再走,这顾公馆的餐食可是个好呢。”
“早饭?从没听说要在这恩客家里上桌儿的,我出门叼口油条就得!别操这闲心了,赶紧躺下。”玉芙又给柏青掖了掖被子,便告辞了。
出了主卧的走廊,玉芙迎面撞上了金宝。
这人眼睛突然放起了光亮,对着玉芙叫柳老板早。
玉芙眼风一瞟,也轻声道了声早,这一瞟一个气声儿,金宝麦色皮肤都泛上了红。
他这副急色上脸的样子玉芙自是看多了。这人模样倒是周正,身材也利落,可到底是个奴才。
他便目不斜视从金宝面前走过去。
“哎,柳老板,可有吃得早饭。”这人又急急转身,追了上来。
“急着给师傅回话儿呢,就不多叨扰了。”玉芙捏着嗓子道。
“那您等等!我去给您叫个黄包。”
“哎,不用了。”玉芙又小声喊了下,可这声儿小,公馆又大,金宝早就不知转进了哪个隔断,没了影子。
自己倒是攒下些私房钱,可这一个子儿有一个子儿的用途,再说,这钱赚得那样艰辛,怎可乱花,玉芙想着,便加紧脚步想先走为妙。
等到了顾公馆门口才发现金宝已在那儿等着了,手里拿了个牛皮纸包。
“柳老板,租界不好进,刚给车行挂了电话,车还没来,这是一种洋点心,给您垫吧垫吧肚子。”说着把一个牛皮纸包塞到玉芙怀里。
纸袋摸着还有些温热,又一个小罐子塞过来,“这是上好的波斯蜜,您润润嗓子,倒…倒仓了就少说话。”
“哎…你!”玉芙是领他情,于是更是急起来,“这主子的东西,你可不能乱拿!”
“主子?…柳老板…你…你本来的声儿还挺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