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顾老爷都自认为是有风骨,听闻这桩事情,也不免是五味杂陈。
又过了几年光景,境迁时移,顾老太爷虽已告老还乡,可顾佑棠根基已稳,手握多处事业。曾经风光的庆亲王却因为贪腐卖国,早已声名狼藉,无法随便拿捏顾家了。
当初被送走的小二爷这才得以回京。
自打这人回来,顾老爷和夫人就开始物色顾二夫人。正主却都全然回绝,各路想结交朋友的世家千金递来拜帖,他连看也不看。
金宝这个心焦啊,除了置办了些伶俐的当值丫头,又挑挑拣拣几个未开苞的坤伶,还弄来过圣玛利亚女学生,可这爷是从不领情,目不斜视。
金宝便起了别的心思,刚想往相公堂子使使力气,这不,就碰上了这小伶!
跑腿小厮很快请来了个赤脚大夫。
一位裹着件泛黄的羊皮袄的身影弓着身子进了暖厢。这人发须花白又蓬松凌乱,背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木药箱,从头到脚都透着不高明。
“爷。”赤脚大夫讪讪打了招呼,见顾焕章目不斜视,他便全听金宝的指示给柏青瞧伤。
其实没什么可瞧的,这种野孩子哪个不是一身伤,被打死了也不过是草席子一裹。
他麻利地掀起柏青的裤腿,柏青小声地“嘶哈”了一声,有些新生的血肉和棉裤腿已经凝结在了一起,这一扯动难免有些疼。
顾焕章斜了下眼,金宝便吩咐着,“手脚轻点儿,仔细着伺候。”
“没事,不疼。”柏青忙说,这点小伤他早就疼惯了。
这大夫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这就仔细着调好了半碗黑膏药。
可他走街串巷,做些穷苦人家和妓女车夫的生意,也不知道怎么再仔细了,便还是按照老法子,就着一块桦树板子往腿上涂,只是动作轻慢了点。
柏青小脸儿红着,受着照顾,也不嫌这野大夫的来路不明。
野药膏子确实清凉镇痛。
很快,柏青就放松下来,腾出心思打量着暖厢这方富贵天地。
天花板上挂了一排冰溜子似的物件,亮晶晶的。角落里半蹲着只鎏金兽,嘴里突突吐着白烟,眯眼看了半响才看出来竟是个香炉。
这位年轻的爷斜倚在紫檀椅上,柏青不敢正脸儿瞧,只敢偷偷摸摸瞟过去。
他身型高大,一身锦缎长袍,胸前挂一块怀表,一双大手抚在椅子上,七八个跟班站在椅后,就连长随也是俊朗威严。
他低垂眼睛,自己手脚伶仃,肮脏破烂的袖子搭在抹银红撒花坐垫上,显得更刺眼了。
上好了药,金宝赏了赤脚大夫银钱,又看着眼色给柏青叫了些零嘴,叫来丫头给他拿了块热毛巾,擦了擦小脏脸儿。
小人儿守着个暖烘烘的小火炉子,捧着一大把瓜子,一股若有似无的沉水香熏得他晕晕乎乎,身上也爽利了许多。
“赏心乐事”也就不过如此吧。
“爷。该起身了!”
美滋滋间,金宝突然招呼起来,顾焕章后边儿还有局。
“六国饭店的雪利酒醒好了。”
顾焕章缓慢起身。
金宝看准时机叼起金哨,“备车!”
身后随从利落拿来主子的手套、大氅,拉开排场伺候着。
哨音划过耳朵,柏青听到这阵仗,一哆嗦站了起来,来不及蹬上跷鞋,光着脚丫就踏在地上,手里还捧着刚才金宝给他买的杂伴儿。
顾焕章黑眸子扫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在一片前呼后拥中下楼了。
柏青站在原地,只觉得做梦似的。
不大一会儿,一个丫头来收炭盆,念叨了句,“这银丝炭烧得正好呢,人就这么走了。”
他吸了吸鼻子,可不是么。
小手抚了抚人家刚才坐的椅子,银红撒花坐垫还留着余温。
台上突然响起满堂喝彩,沸腾的声浪让柏青一惊,生生将他从混沌里剜出来。
他便放下手炉,穿好跷鞋,把吃剩下的瓜子、杂伴儿一股脑的全都塞进口袋里,又去一楼捡烟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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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出场的是顾焕章的哥哥,顾大。不要混了哦。
【跷功】:跷功起源于清代,是中国传统戏曲中旦角演员通过在脚上绑缚木制(或布制)道具模仿古代缠足步态的特技表演。以展现女性角色婀娜身段为核心技艺,演员需经过长期刻苦训练才能掌握,体现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艺术精神,兼具技巧难度与历史年议性。
第3章
锣鼓敲到三更半。
台底下还是满满的,那些个抽足了大烟的爷们仍然玩命地叫着好儿。
这是在唱大轴呢。
有的可不是真听戏,是等角儿们卸了妆陪夜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