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回秦既白却抢过他手里的连枷,只塞给他一把小马扎,让他坐在边上歇着。
难得闲下来,裴松屁股长刺似的难受:“给我干会儿啊?”
尘土飞扬里,秦既白正躬身堆麦,头也没抬:“好生歇着,哪家有爷们儿的,会让夫郎、媳妇儿打场了??”
“总坐着也难受不是。”裴松闲得直搓手,往四周瞅了?瞅,干这活儿的不是驴子就是汉子,还真没见?着几个哥儿。
空地?上“噼啪”声不歇,汉子们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背上浸着汗,一枷一枷把麦粒从穗子上打落。
剩下的麦秸也不浪费,拢成垛子拉回家,也好留着当柴烧。
因着裴椿要生火做饭,拾秸的活计就落在了?裴松肩上。
他拎着柴绳,绕着晒场边角走,弯腰把散落的秸秆归拢到一块儿。先用双手压实,再用绳子一圈圈勒紧,捆成规整的小捆。
日?头把麦秸晒得发脆,蹭到胳膊肘还扎得慌,可裴松干得仔细,这麦秸看着不起眼,却是家里过冬烧炕、平日?煮锅的要紧东西,一根都?不能糟践。
绑了?没几捆,秦既白那边歇下手,快步走了?过来,没等裴松反应,就接过了?他手里的柴绳。
骨节分明的大手把半散的麦秸捆压紧实,还顺便?拍掉了?男人肩头的碎秸,他温声道:“我来弄,别扎了?你手。”
裴松蹲在地?上仰头看着汉子笑,这些话?儿都?是往日?里他对裴椿说的。
他是大哥,早惯了?照顾人,可如今,竟也有人护着他了?。
他说不出来是啥滋味,只觉得心?口子暖和,如冬里晒在身上的暖阳,让他浑身都?舒坦。
汗水自颈子扑簌簌往下淌,滴到麦杆子上,落下一圈深褐的印子。
掌心?尽是灰,秦既白用手背给裴松擦了?把汗,轻声问:“咋又瞧我?”
裴松目光温柔:“说不上来,反正瞧见?你心?里就踏实、就欢喜。”
指头稍顿,秦既白好半晌都?没动作,可心?口却一阵鼓噪。
他年纪虽小,却比很?多人开窍都?早。
许是常年跟着猎户进?山,汉子们聚在一堆儿,灌过几口老酒后,啥诨话?都?敢往外?说。
秦既白向来沉默,可听得多了?,不想懂都?难。
还有些老猎户,惯爱逗他们这些小小子——
“你俩也老大不小了?,有喜欢的姑娘没?”
“白小子连话?儿都?少讲,定是没有,那遥小子呢?”
“也不成啊,回头二叔给你俩弄本书,嘿嘿嘿好看得紧,省得成亲时麻爪。”
酒醉的诨话?,翌日?便?忘得一干二净了?,可他和郑遥却记得清明。
两个从未窥探过风月的半大小子,只这几句闲话?便?勾出了?一簇火,隐秘的、快慰的,在心?底噼啪跳动,明知不该却又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俩人都?不识字,可那画却真切,初看时秦既白眼睛都?瞪圆了?,喉咙发紧,气也喘不匀。
指尖烫得快要烧起来,却又急着往下翻,渐渐地?,画中的女子变了?身形、改了?样貌……不止是眼前,连梦里都?换作了?裴松。
那些隔着层纱的虚幻与缥缈,忽而就有了?实感。
都?不消男人做些什么,就能令他魂牵梦绕,大汗淋漓。
秦既白怔了?许久,浓密的睫毛轻抖,喉结不由得狠狠滚动。
他不似裴松,成亲都?是半推半就,好像随便?什么人都?成。
他从来知晓自己的心?意,清楚明白,不是裴松就不成。
而今听他这般说,心?口胀得发酸。
原来他瞧见?他也欢喜,同他一样的欢喜。
紧着喘了?两口子长气,边上拾麦秸的婆姨、婶子正结伴行了?过来。
都?是旧相熟,免不了唠上几句闲嗑儿:“哎哟松哥儿今年可是清闲,活儿都?让相公给干了?。”
“连麦秆都?帮着捆,这是生怕你累着手。”
汉子刚到裴家那会儿,半个村子都?在看笑话?儿,俩人差了?六岁不说,这裴松又实在不像个哥儿,怕不是那强扭的瓜。
更有甚者押注作赌他二人几时成亲、成了亲几时和离,只这么久过去,讲闲话?儿的早就闭了?口。
裴松手下没停,笑着应声:“他年纪虽小,干活儿可靠谱了?。”
得了?话?头,这就唠开了?,人一多嘴一杂,该不该管的都操心。
婶子瞧一眼秦既白,又看去裴松,小声道:“你俩啥时候要孩子啊?可得早些准备,到时候多生几个,一家子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