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阿婆像是惯了同人絮叨,即便是并不相熟的裴松,也能拉过他的手熟络地拍上两下,她皱紧眉头,吐口满是埋怨:“你说说这一家子干的什么事!娃儿才十七,还没成亲就逼着分家!没房没地的是要让人去死啊!后娘这样便不说了,秦家老汉也不向着亲生子,真是造孽!”
裴松这才听明白,原来秦家肯点头让秦既白登门提亲,是催逼着他成亲后分家。
他心中怆然,却又莫名地松快下来,比起深情厚谊,彼此间带着些算计倒让他更易释怀。
正想着,隔着道门的院子里头不知道什么东西倒了摔了,噼里啪啦一通乱响。
刚弱下去的哭声又亮堂起来,紧接着妇人尖厉的声音传了过来:“哭哭哭,就知道哭!要不是供你念书,家里日子也不至于这么难捱。”
“既白啊,你也可怜可怜我,我没旁的指望,就想家里日子能好过些!起早贪黑地操持,谁好心疼心疼我呀!”
“眼下肚子里还一个,要么我去死吧!我去死吧!给家里省份口粮!”
这泼悍刁横也是要道行的。
像裴松这种直来直去,一张嘴就能顺着喉管看到肚子里,最是次等。
而秦既白后娘这种揣着恶毒扮可怜的,就高明了不少。
果不其然,秦铁牛最是受不得媳妇儿哭,还是个比自己小了好些岁数的娇媳妇,他骂骂咧咧——
“我是做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个不孝子!游手好闲地讨不来一个铜子!就连裴家那个破烂户都嫌你是个渣滓!”
裴松听得怔愣,心里燎起一团火,可人家关门闭户的,他总不好冲闯进去讨要说法。
忽然,门里一道细碎声响,久未开口的年轻汉子冷声吐了口:“裴家不是破烂户。”
秦铁牛被堵得一愣,脑筋“嗡”的一下绷紧实。
他一个粗糙汉子,平日里山野奔走,本就忙得不可开交,累极了回家倒头就睡,实在没有闲工夫父慈子孝。
更何况原配早逝,续弦容不下人,本就浅薄的父子关系也随着时日流逝,变得如老旧麦秆一样脆弱。
都不消大风刮,随便碰一下就稀碎。
相比起尚在膝下承欢的嘴甜小儿子,这个大儿子既不温厚也不贴心,几多年前打过他一回,硬生生记到了现下,活脱脱个养不熟的狼崽子,瞧见就来气。
而今竟还为了个无关紧要的裴家和他顶撞!真是反了天了!
“咣当”一声闷响,棍子砸在身上犹如烈火淬骨:“混账东西还敢顶嘴!裴家破烂户!裴松破烂货!你更好,是个连破烂货都瞧不上的破烂渣滓!”
秦既白被打得跪伏在地,手掌堪堪撑住上半身,他抬起眼,声音颤抖却坚实有力:“裴家不是破烂户,裴松更不是破烂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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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要么我滚
少年人跪趴在空阔的院子里,羽翼尚未丰满,骨架尚不成熟,只有一双眼睛清明澄澈。
秦既白执拗地昂着头,毫不退让。
秦铁牛被这双眼寒得一怔,胸口怒火腾一下烧得轰烈,他咬牙切齿,脸部线条变得极端扭曲,后背仰弯成一把反弓,猛然扬起棍子。
一道震鸣与秦既白的闷哼一同响了起来,大门自外被人一脚踹开,裴松就站在门口,他背着光,粗声喝道:“别打了!”
院子蓦地静了下来,只有木门拍打着院墙砰啪作响。
邹阿婆自裴松身侧猫腰钻进来,小脚碎步地跑到秦既白跟前,一见这场面,她惊得直跺脚:“天爷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她看向秦铁牛:“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娃儿从小没了娘,他过得苦!”
邹阿婆同秦既白的生母荣氏有些情谊,荣氏病重时,担心秦铁牛一个汉子手脚粗笨难过活,便托她平日里多顾顾娃儿。
可她一个妇人,家里那一摊子烂事已经焦头烂额,对秦既白实在有心无力,能做的不过是偶尔送些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