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秋停侧过身,伸手按住那块湿毛巾,连同陆瞬的手一起按住,说道:“我自己来吧。”
陆瞬闻言歪了歪头,心里不愉悦,但语气里还是带着笑腔,“贺总这么见外么?”
他松开手,把湿毛巾交到贺秋停手里,看着贺秋停动作缓慢地擦身。
“不是见外。”贺秋停术后的声音沙沙的,嗓子还是不清亮,模糊不清道:“你需要休息一下,吃点儿东西去。”
“嗯?你说什么?”陆瞬没听清。
贺秋停抬起头,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睫毛抖了抖,“你这两天一直守着我,没怎么合眼吧。”
“没事啊。”陆瞬没当一回事,扬起眉,“这算什么啊。”
照顾贺秋停,他很乐在其中,从未觉得有半点儿辛苦,
贺秋停盯着他脸上的黑眼圈,漠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隐秘的动容,轻声说,“没怎么见你休息,也没怎么见你吃东西,陆瞬,我不是纸糊的,你也不是铁打的。”
“我吃东西了,也有休息的,我不傻,贺秋停。”陆瞬笑着跟他解释,隐隐的有些开心,丁点儿也藏不住,“怎么了,贺总这是在关心我吗?”
贺秋停接不住他的话,放下手里的毛巾,默不作声地把衣服穿上,躺回床上。
“你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贺秋停竭力伪装得平静,忍着脑袋里的疼痛和清醒,按捺着自己想要抓挠身体的冲动,冲陆瞬微笑了一下。
“嗯。”陆瞬应了一声,“我就在外屋,你有事随时叫我。”
他说着,把呼叫铃塞到贺秋停手里,嘱咐一句,“如果要喝水,或者起夜想上厕所,也别逞强自己去,按这个,我来帮你。”
陆瞬的声音带着微妙的暖意,温柔得不像话,让贺秋停的心也跟着软了软。
“嗯。”贺秋停低低地发出一声。
他看着陆瞬走出房间,脑子里空白了几秒钟,随后陷入了迟疑。
一个人,真的可以无条件地对他这么好吗?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像是一根锋利的刺,精准地卡进他最敏感、最脆弱的那根神经里。
拔不出来。
贺秋停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有人对他好,他就会下意识地计算代价,生怕自己负担不起。
贺秋停知道自己的心理不健全,他是一个把情感压抑到极致、封闭自我、不会给人提供任何情绪价值的人。
极少有人爱他,也没人教他如何爱人。
他自私冷血,胆小懦弱,从不敢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对情感的渴求,常年一副冰冷的面孔,言谈举止都是淡淡的,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要被骗过了。
他以为自己不需要爱,也坚信自己不配被爱,直到他和陆瞬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走到一起。
陆瞬是一个情感浓烈的人。
贺秋停接触他,就像是一只被雨淋透的流浪小猫,小心翼翼地凑近人类手掌心的温度,哪怕是一点点,也可以让他贪恋很久。
贺秋停曾经是依靠过陆瞬的。
但某一天,他发现那些柔情蜜意里参杂进了利益和筹码,发现陆瞬口口声声的爱,只是为了驯服。
陆瞬在床上吻他,一面在情话里埋陷阱,在肢体的进退间试探,一面笑着跟他谈条件,最后得意洋洋地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碾碎他所有的自尊…
贺秋停深深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要长教训,不该重蹈覆辙。
该睡了。
贺秋停翻了个身,将被子蒙过头顶,强迫自己入睡,但脑子里异常很清醒,一刻不停的有声音在吵。
咚,咚,咚。
是他的心跳声,紊乱又急促,每一下都扯着神经,和尖锐的耳鸣声绞在一起。
周围的灯光明明早就熄灭了,可贺秋停还是觉得亮,哪怕视线里有一丝光,哪怕再微弱,也在这一刻变得不可忽视。
太刺眼了。
简直要疯了。
贺秋停辗转难眠,每次都是刚要睡着,胸口就突然一窒,然后整个人像被掐住脖子从梦里硬拽出来。
缺氧的肺抽搐不止,他脸色煞白地张开嘴,却吸不进空气,就那么被生生地憋醒。
头疼,胃疼,腰也疼,四肢都疼。
贺秋停浑身冒着冷汗,衰弱的神经不堪重负,意念都随之坍塌。
他开始感到害怕,也不知道怕什么,就是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很不安全。
濒死的恐惧感和周遭的黑暗一起将他包围,贺秋停缓缓侧过身躺着,蜷起来,用虎口卡住自己的喉咙,瑟缩着喘息,发出一阵克制的呻吟声。
房间在扭曲,墙壁在塌陷,世界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贺秋停感觉自己就站在那裂纹的边上,只差一脚就要坠入深渊…
啪—
有人按下开关,刺眼的光从四面八方簇拥而来,将黑暗中的人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