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聿白将眼下几处生意简单盘了一下,说是没问题,每一桩每一件,后面都能牵扯出一箩筐琐事。他一边说,眉头倒不觉蹙得更紧了。
微糙的指腹,再次覆过来,帮庄聿白抚平蹙起的眉心。
“有我在。”
庄聿白眼睛瞬时有了光。眼前人就是神明送给自己的小天使吧。不不,按块头来论,大天使。
好暖心,好想让人依靠。
星星眼的庄聿白不及说出“谢谢”二字,却听大天使一本正经问过来。
“阁下打算如何感谢我?或者换个说法,”孟知彰看着眼前这个软软懵懵之人,“阁下在这所剩无几的日子里,打算如何补偿我?”
九月十二这日,东方霞光未现,卓阿叔便赶着驴车将然哥儿送至齐物山门前。
秋露厚重,一层冷似一层,给卓阿叔风霜浸染的眼角沾上了露汽。
卓阿叔瘦硬布满皱纹的手,收起枣木软鞭,在衣角上擦了擦手,方上前帮然哥儿拢了下衣领。
“天马上冷了。西边更冷。记得一定多穿些衣服,那顶兔皮里子的雪帽一定要戴。对了,那双兔皮手套有没有戴……”
卓阿叔一下慌了,像临上考场忘记带文具的小书童,忙乱乱就要去包袱中翻。
“阿叔,带了!昨晚睡前您提醒过的,我放在贴身这个大荷包里了。您看。”然哥儿忙将手套掏出来,“阿叔,没事的。我此行跟公子们,又不需要行商走货,风霜扑不到的。您放心好了。倒是您自己在家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时,若听小葫芦说一句,您老人家不肯好好吃饭的话,我可是不依的。”
“好,好。外面不比在家,你千万照顾好自己。我在家你也不用挂心。有周老伯,有庄子上的人,眼下小葫芦也来家中住着。都好的。”
卓阿叔点头应着,目光始终躲开然哥儿的视线。
清晨的齐物山,静得连片树叶都不动,卓阿叔却觉得这风大得很,不然他这见风流泪的毛病怎么又要犯了。
卓阿叔眼睛犯病前,薛家小厮一骑快马赶了来。
“车队已就绪,我家二公子那边也已妥当,大公子让我来看看庄公子和然哥儿这边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庄聿白这里所需一应行李,昨天晚上就寝前,孟知彰已准备好,并检查了再三。能带的不能带的,凡是觉得能用得上的暂时都带上了。
说是一场末世逃亡,也不算为过。
衣服、鞋袜、被褥、帷帽等自不必说,汤婆子和手炉各带了四个套。有庄聿白的一份,额外也帮然哥儿准备了一份。
孟知彰担心几人路上不好住店打尖,一时短了吃食,各色糕点果子,装了满满三个大食盒,都是一些能放得住的果铺、甜糕、蜜角等。柑橘、林檎、梨子等水果也带了不少。
庄聿白看着这满满登登恨不能要溢出来的车厢,哭笑不得。
“我们不是逃难,而且一路向西,怎么都会遇到镇子,到时临时采买补给也是一样的。”
孟知彰自是不会依他。他向来有自己的行事准则,说了便要做到。
恰如庄聿白答应给他补偿,自是要言出必行,临行前是一定要兑现的。诸如“等回来之后,再如何如何”之类的大饼,他不吃。
今早庄聿白醒来时,身子比平时要累上许多。一则这几日白天原本就忙到脚不沾地。更重要的是,晚上回家还要向人细细“还债”。
好在只有几天,可就是这几天,已经让庄聿白深深体会到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差距。
一开始,孟知彰还是非常克己守礼的。时时处处以庄聿白意愿为先,不论榻上还是床上,不论手上还是唇上,只要庄聿白有一丝迟疑,他便立时停住动作。
可昨夜,不一样。
那个似乎永远温柔体贴之人,像陡然换了个芯子。
庄聿白一颗心,整个人,被人有意无意高高悬起。
像一只白色气球,越悬越高,绕过压至庄聿白睫毛上的这温热而晃动的颈窝,穿过风中颤抖的海棠花棂窗扇,飞上游廊檐顶,飘到齐物山外的树冠,似乎要去与那越来越圆的半月比肩。
孟知彰牵着这根线,时松时紧,时放时收。
而那只气球,鼓胀着欲望和渴望,渐渐升上苍茫穹宇,四顾茫然,无所依托。
不,他有依托。
此时,那控绳之人,成了他唯一的指望。
孟知彰不时给上一点,但却不会给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