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瑾:“……”
他行医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病人,尤其是一国之君,提出如此……别致的要求。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躬身应道:“……臣,明白。定当尽力为陛下调整口味。”
沈朝青靠在软枕上,一只手无意识地紧捂着胸口,那里仿佛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絮,又沉又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针扎似的细密疼痛。
他听着苏成瑾和福安关于他病情的低语,眼神却空茫茫地落在殿顶繁复的雕花上,没什么焦距。
徐徐图之?慢慢温养?他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
这具破败的身子,这冰冷无趣的皇位,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他其实从未真正眷恋过。
他之所以还坐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大仇未报。
他的生母,曾是江南烟雨里最明媚耀眼的一抹绝色,是名动天下的花魁。一场帝王微服私访的春风一度,有了他。母亲被接入宫,却因出身卑微,至死连个最低等的名分都没有,只能带着他蜷缩在冷宫最偏僻的角落。
沈朝青从小在冷宫长大,和母亲一起受尽白眼冷待,内务府时常克扣银子,夏日少冰,冬日少碳,人人都骂他是野种,直到后来,不知哪位“好心人”提点,滴血验亲,证实了他确是龙种,那些明面上的辱骂才渐渐少了,可暗地里的鄙夷和冷待,从未停止。
日子虽苦,但母亲总能用她温柔的怀抱和低婉的江南小调哄他入睡。
直到他八岁那年。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李妙蓉,嫉妒母亲那即便困顿也未曾完全黯淡的容颜,便轻飘飘一句“私通侍卫”,就将母亲??拖去沉了塘。
他当时就躲在不远处的假山石洞里,母亲被拖走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充满了惊恐,哀求和无尽的悲凉,用口型无声地告诉他:“别出来……”
他死死捂着嘴,眼泪汹涌而出,流了满手,看着母亲挣扎的身影消失在池塘深处,看着水面冒起一串绝望的气泡,然后恢复平静。
太后以为他不知道。她甚至假惺惺地将他接到长乐宫抚养,做足了大度仁慈的姿态。表面上,她给他锦衣玉食,严惩那些敢对他不敬的宫人。背地里,她纵容甚至默许心腹太监用最阴损的方式折辱他。
克扣饮食、故意弄湿他的被褥、在他必经之路上撒下让他过敏起疹的花粉……甚至有好几次深夜,他曾被捂住嘴巴,有肮脏的手在他身上乱摸,他拼命挣扎撕咬才得以逃脱。
最致命的那次,是在一个数九寒天。他被几个太监“失手”推入了结着薄冰的湖中,被捞上来时,几乎已经没了气息。虽然最终侥幸捡回一条命,但这寒毒却从此深种肺腑,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生机,成了药石无医的痼疾。
他就这样在太后的“慈爱”与实际的凌虐中,熬到了十八岁。
显德皇帝驾崩,他的那些儿子们,为了那把龙椅斗得你死我活,最终竟无一存活。有些是皇帝自己动手清除的威胁,更多的是兄弟相残的结果。最终,竟只剩下他这个谁也没放在眼里、常年被遗忘在冷宫和长乐宫角落的“野种”。
李妙蓉不得不捏着鼻子,将他扶上了帝位。
她起初只当他是个好拿捏的傀儡,沈朝青也乐得配合她演戏,装作懵懂无知,懦弱可欺。
直到他羽翼渐丰,开始一步步收回权柄,将太后和她背后的李家势力逼得节节败退时,李妙蓉才惊觉,这条她以为的温顺羔羊,实则是头披着羊皮、獠牙淬毒的狼。
沈朝青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看着李妙蓉和李家彻底垮台,为母亲报仇。
至于之后?
之后萧怀琰若是打来了,这晋国江山倾覆,与他何干?
他本就……不想活。
第5章会伺候人吗?
清晨,紫宸殿内萦绕着淡淡的药香,混杂着早膳的清甜气息。
沈朝青用完早膳,目光落在桌边那碗新呈上的汤药上。他迟疑地端起来,抿了一小口,意外地发现那股令人作呕的苦涩竟减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甘的回味。
不愧是苏太医,办事效率快的很。他难得在心里给苏成瑾记了一功。
福安在一旁顶着俩黑眼圈,“陛下喜欢就好。”
一看就是昨夜熬夜和苏成瑾改配方了。这老奴,忠心耿耿,对他的命令说一不二,直到最后也挡在他面前,被萧怀琰一刀捅死。
可惜,曾经总被无惑压了一头,时常到不了他面前伺候。这下无惑被打的不轻,自然由他顶上。
依沈朝青来看,此人可用。
“老东西。”沈朝青轻笑一声,继续喝着汤药,“你与苏成瑾各赏黄金五十两。”
福安大喜,跪地谢恩。
沈朝青虽暴戾,但对待下属从不心疼打赏,在紫宸殿的奴才一向是富得流油。只要仔细伺候着主子,别惹得主子不快,福气全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