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枝书肆”没有自己的刻坊,若想刻印付梓,就只能与其他刻书坊合作。为着这事,晏怀微几乎跑遍了临安府所有刻书作坊,直到最后才终于找到一家满意的。
本朝刻书业十分发达,大抵分官刻、院刻、坊刻三种。官刻和院刻质量虽好,但基本不会为私人刻书,要想自己刻书,只能找私人刻坊。
但私人刻坊大部分都是家族传承的手工作坊,刻书质量参差不齐,刻版好坏全靠刻工和书手的德行水平,与官刻、院刻自然是比不得。
晏怀微自幼喜好读书,十分清楚这些书坊粗枝大叶、敷衍了事的毛病,挑选时也便极其留意。
走进书坊大门,随意拿起刻样看上几眼,倘若其上戍戌不分、采釆不分、己已不分,晏怀微转身就走。
除了刻印之外,因梨枝书肆出售的全是经过编纂校雠后的全新刊本,所以便要向府衙提交“申禁”文书,待府衙允准之后,便可张贴告示严禁翻印。(注1)
故而铺子里的每一本女子诗词集,其后都印有“临安府梨枝书肆刊行,已申上司,不可覆板”等字样——就为着这十几个字,晏怀微尝够了和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吏打交道的苦。
最近铺子里新招了好几位敢于自食其力的仕女,她们帮着晏怀微一同校雠,以此赚得真正属于自己的银钱。
这其中便有曾于梁夫人的“春日宴”上公然嘲笑过晏怀微的周凤娘。
十几年过去,昔日骄纵伶俐的女伴,眼下也已变成发福妇人。
这些年,周凤娘的脾气变了不少,不再叽叽喳喳地说话,整个人沉稳了许多。
众女齐心合力,倒是将这间小小的书肆打理得像模像样。
虽则一切都步入正轨,可晏怀微却半点没闲着。
这不,稍一得空她就跑去位于御街中瓦子的荣六郎书籍铺偷师,想看看人家的铺子里都卖些什么书,哪些畅销,哪些滞销,近来又有什么新货。
“倒是有一卷新上的话本子卖得很好。鄙人听说张娘子也会写话本,不如就照着这个写个相类的。”
荣掌柜说话间从架上抽出一本书册,递给晏怀微。
晏怀微低头一看,书名叫《碾玉观音》。(注2)
“讲了什么故事?”她问道。
荣掌柜清了清嗓子,道:“说是咸安郡王府中有一位名唤秀秀的养娘,情窦初开,与一位姓崔的待诏私奔。后来这二人私情败露,皆被抓回府中。秀秀养娘被杖毙,不料却阴魂不散,化作活人模样,再次回到崔待诏身边。最后,秀秀的阴魂将那崔待诏带走,二人终是做成了一对儿鬼鸳鸯。”
故事颇为离奇,晏怀微听罢,也十分喜欢这位敢爱敢恨的秀秀养娘。
但是……等等!
咸安郡王?那不就是韩世忠嘛?!
韩世忠居然都被人写进话本子了?!
“泸川郡王呢?泸川郡王的本子有吗?”晏怀微立刻问荣掌柜。
掌柜讪讪道:“刚死,就还没有。”
晏怀微一听这话急了,那可不行,咸安郡王有的,我们泸川郡王也必须有!
自那天之后,这事儿便在她心里落了根,之后无论做什么,总是惦记着。
大约旬日之后,梨枝书肆便挂出了“泸川郡王辞文征募”的招子。
据其上所书,书籍铺斥重金筹募与泸川郡王赵珝有关的诗文,话本也行,诗词也行,文赋也行,什么都行,只要交稿就能得到三百文润笔,其中写得好的更有机会刻版付梓。
此事传出,整个临安府的书会、瓦子、府学、宗学皆大受震撼。
没过几日,关于泸川郡王的诗词文稿便如雪片一般纷纷扬扬地飞入梨枝书肆。
夜里回到近民坊的宅子,晏怀微让小吉在院子里生了个火盆,她将手中厚厚一沓稿纸递给小吉:“将这些烧给咱们恩王看看。”
小吉大吃一惊:“娘子要烧了?!”
“莫慌,已经誊抄过了。这些都是废稿,你读给他听。”
二人围着火盆坐下,晏怀微捧着酒盏一口口浅呷,小吉拿着一块烧饼,边吃边大声读出文稿上的内容。
“泸川郡王食量大,每饭要吃五只鸭,另有八只鸡、十二只鹅、三十五只爬爬虾……呃?”
才读几句小吉便觉自己已经开始额头冒泡——感情这写的是个饭桶啊!
“恩王吃不了那么多吧?”小丫头疑惑地问自家娘子。
晏怀微将文稿拿来丢进火中,道:“烧给他,让他自己看。”
再念下一张,小吉念得磕磕绊绊,五个字里三个不认识。
晏怀微接过纸稿,但见其上写着:“……悠阳廛闬,鲲鹏潎潎,苍穹弗寤,崪山高峻,霜雪云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