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船厂最早炒股的是朱坚寿,他手上有的是闲钱,三个姐姐也都炒股,他靠着她们所谓的券商内幕,买什么股什么股涨停。眼看着朱坚寿越来越有钱,终于有工人忍不住了,眼巴巴地找到朱坚寿,问他什么股票能赚钱。
朱坚寿一点不藏着掖着,自己买什么,就推荐大家买什么。他本钱多,赚得多,其他人只拿得出几千,顶多也就万把块,小打小闹也能赚点菜钱。
这样,造船厂炒股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小赚一笔之后逐渐对股市有了信心,胆子大的直接将攒的房钱、棺材钱、孩子的婚嫁钱投了进去,每天胆战心惊地盯着大屏。
一开始,股市牛气哄哄,所有人都赚到了钱,朱坚寿成了大伙心中的致富英雄。那年头,厂里炒股的人,基本没有谁没从朱坚寿手中拿过消息。但好景不长,朱坚寿自己投进去的钱出现了亏损。胆小的这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不顾别人嘲笑,将钱撤了出来,反正以前也赚了不少,亏点也是赚。
但更多的人,包括朱坚寿在内,都认为这不过是赚钱路上的一个小插曲。造船厂的人爱打麻将,有赢就有输这种事是每个人都懂的道理,亏一点算什么,继续炒,一定会赚回来的。
朱坚寿兢兢业业将打听来的券商内幕分享给众人,中间起起落落,亏的逐渐比赚的多了。一些人开始不相信朱坚寿,他们已经炒那么久的股,有了经验,会自己看盘,会分析政策了,这些人里有一些确实靠自己的眼光大赚一笔。朱坚寿逐渐没了威望。
再往后,熊市便来了,这时候别管是朱坚寿还是自诩会炒股的工人,都亏得屁滚尿流,割肉割得早的,还能保住早期赚来的钱,觉得后面还要涨起来的,时至今日还焊在里面。
从一开始就跟着朱坚寿炒股的老张回忆,朱坚寿撤退得早,算是亏得少的。朱坚寿没有只顾着自己跑,有阵子逢人便说快点割肉,早割少亏。但因为他的消息不再可信,大多数人压根不听他的,还觉得朱坚寿是在混淆视听,故意传播假消息。
老张听到的最多的说法是——朱坚寿后悔带大家赚钱了,以前厂里有钱的只有朱坚寿,现在大家都靠炒股发了财,朱坚寿心理不平衡,想让大家把赚的钱都吐出来。
但老张不这么想,朱坚寿这个人在他眼中是虚伪了些,但害人的心思还是没有,再加上老张亲眼看到朱坚寿割肉,一咬牙也把肉割了。
大盘跌得惨不忍睹,很多工人血本无归,那阵子整个造船厂都笼罩在阴云中,一些家庭甚至妻离子散,但没人能怪到朱坚寿头上去,赚钱的时候,他的消息是真的,割肉时,他的消息也是真的,亏掉了裤衩的工人只能怪自己太贪。
后来朱坚寿一家搬走,工人们的炒股热情随着熊市的持续而冷却,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提到当年的股市了,除了部分还偶尔看看自己被套牢的股票有没解套的人,无人再炒股。
炒股大赚大赔在岳迁看来是大事,但在此前的排查中,甚至没有人提到,不管是造船厂的工人,还是朱涛涛、朱坚寿的姐姐们,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那场惨痛的教训。要不是重案队此番以借钱作为重点来引导工人们回忆,他们可能都想不起自己还炒过股。
“这些人里,真的不会有人因为赔得太多而恨朱坚寿吗?”岳迁跟在宁秦身边长大,完全可以说是不愁吃穿的少爷,但他对金钱很有概念,也接触过许多被钱难倒、因为钱而发疯的人,带入他们,他无法轻易相信老工人们表现出来的往事如烟。
“再怎么说,是朱坚寿将他们引进炒股的大门,而且朱坚寿有钱,大笔资金投进去,在他的影响下,其他人本来只会投两千,也会东拼西凑投四千,然后更多。最后钱没了,厂里效益也不行,眼看着饭都吃不起了,人还会有多少理智?还会想,老朱早就告诫我们快出来,是我们太贪,不相信他?”
叶波沉默地思考这个问题,“迁子,你家里人炒过股吗?”
岳迁说:“我就一个爷,半辈子都在当协警。”
“我父母,还有其他亲戚炒过,也是那个时候。”叶波说到这事面色有些沉,他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家中气氛和睦,不缺吃喝,长辈们也都是讲道理的人。这样的家庭居然也因为炒股差一点走到分崩离析的地步。
父母先是跟着同事炒,用的是闲钱,赚了之后胃口变大,也是像工人们那样得到了券商内幕,一下子投进去很多钱,最后和那一代的股民一样,要么忍痛割肉,要么倾家荡产。父母彼此指责,和最初提供券商内幕的亲戚闹掰,老死不相往来。
“我家不至于因为亏的那些钱而活不下去,时间一长,父母就缓过来了,但即便是他们,理智上知道是自己的错,还是恨带他们炒股的人。”叶波说:“炒股这条线,还需要深挖。”
岳迁第一想到的就是朱涛涛,朱家和券商的关系非同一般,朱涛涛毕业后直接就被安排进了证券公司。岳迁带着疑问出现在朱涛涛面前,他低下头,假装没有看到岳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