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强猛地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宿珩无视了他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目光,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你杀了人。”
张文强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下一瞬。
一只拳头,裹挟着冰冷的气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侧脸上。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钝响。
那不是血肉之躯该有的声音,更像是重拳擂在了灌满泥浆的皮囊上。
怪物的头颅被这股力量猛地打得一歪,整个由阴影构成的身躯,像一袋被抽掉骨头的破麻袋,踉跄着向后倒去。
他重重地摔在铁轨上,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刹那间。
周围所有嘈杂的、尖锐的、刻薄的幻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悉数消散。
整个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数不清的黑色怪物,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最初的动作。
而张文强仰躺在地上。
那双燃烧着疯狂与仇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茫然与错愕。
宿珩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
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漠然。
他收回拳头,垂在身侧,然后不紧不慢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那动作很轻,很随意,像是在拂去什么不洁的尘土。
沉默了一阵。
宿珩继续说道:“你杀了你妻子的情夫,用你在这扇心门里的力量,让他像个溺死鬼一样,死在了那张床上。”
他顿了顿,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怜悯。
“你报仇了。”
“所以呢?”
“你满足了吗?”
“有什么改变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男人最脆弱的神经上。
张文强脸上的疯狂和愤怒,肉眼可见地凝滞了。
他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几个问题。
“除了变成一个连你自己都厌恶的怪物,你还得到了什么呢?”
张文强低头,看向自己倒映在铁轨积水中的模样。
那不是他的脸。
那是一张由流动的阴影和沸腾的怨恨所拼凑成的,怪物的面孔。
他抬起“手”。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只是一团不断滴落着污浊黏液的,无定形的漆黑物质。
他曾用真正的手,铺设过成千上万根枕木,用那双手拧紧过无数颗冰冷的螺栓。
用那双手……笨拙地抱过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可现在呢?
那双手刚刚溺死了自己深恶痛绝的仇敌。
是啊。
他用最解恨的方式,报复了那对狗男女。
可然后呢?
父母依旧会打电话来催药费,儿子依旧会觉得他是个废物,领导依旧会把他当狗一样使唤。
这些,都改变了吗?
没有。
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条没有尽头的铁轨,他还是要日复一日地走下去。
那座压在他背上,名为“家庭”和“责任”的大山,没有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挪开分毫。
反而,他自己,却变成了这座大山脚下,被碾得面目全非、丑陋不堪的烂泥。
他以为自己握住了力量,可以反抗,可以报复。
可到头来,这份力量不过是将他自己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他亲手,将自己变成了别人眼中,那个最不堪的、怪物的模样。
一阵比绝望更空洞的迷茫,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胸腔里那团刚刚还在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到底是谁?
是那个在铁轨上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铁路工人。
还是……
眼前这个连自己都感到恶心的,由憎恨凝聚成的怪物?
那股滔天的怨气和杀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从他身上泄了出去。
张文强脸上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深入骨髓的茫然和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