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承铮一听就沉下脸,王海燕拉着贺承铮去角落悄悄说,不在也好,在家叨逼叨的,还不如不在。知道她要去参加合唱比赛,他爸心里意见很大,猜测是因为他自己没参加,也不想她参加。为了这件事,这几天一直跟她摆脸色。
贺承铮一直没言语。
其实他也不光不满意他爸把他妈一个人放在家里,也不满意他姥爷好不容易来一次,他爸竟然躲出去。这不是头一回了。
但比起这些更令他不舒服的,是一种仰人鼻息的感觉。他姥爷来了,总不能一个人住酒店,但住家里,却像个外人,寄人篱下,还要看人脸色。
贺承铮头一回觉得有个自己的房子很重要。他三十多了,还在随心所欲地生活,从没想过安定,事情突然而至,他自己都正住酒店,给不了在乎的人安稳,不能怪别人。
那晚,他很快扒完了跨年夜的一碗米饭,撂下筷子的一瞬间决定,先他妈买个房子。他要安家。不管是他姥爷还是谁,但凡跟着他的,就不能受委屈。
贺承铮沉默着整理后备箱的白菜,脚边蹲着的梁鸿宝突然窜起来喊:“白老师!一天不见,我可想死你啦!”
贺承铮立刻扭头,看到梁鸿宝已经飞扑进白友杏怀里,抱着她,仰着一颗脑袋说:“白老师,新年来了,你又漂亮了,你穿红色真好看。”
“是吗鸿宝?你越来越会说话啦。”
她在笑,穿着一件红色的粗针开衫,冬阳洒落,分不清究竟是什么耀眼。
梁鸿宝点点头:“我早就和我舅舅说,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他非说不是。”
“我什么时候说了?”贺承铮后脊梁一瞬间绷起来,脾气跟着鬓角的细汗一块说来就来。
梁鸿宝委屈地看看他:“就是你接我的那天,在喜来登门口,大概是中午十一点半,你搂着我说,我白老师就是个普通人……”
“别说了鸿宝。”白友杏拆了一根巧克力棒递给他,“吃这个,别告诉别的同学。”
贺承铮看着她:“我没说!”
“说了也没事。”白友杏对他笑笑,想她虽然也姓白,但毕竟不是白雪公主她妈,没必要做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最美丽的女人就有编制吗?就能投稿屡投屡中吗?
贺承铮站在那,有点后悔今天把这熊玩意儿带出来。他看白友杏揉着梁鸿宝的圆脸蛋,对他慷慨地笑着,温温柔柔的,也不看他。他歇了两口气,觉得心里不顺,又说:“我真没说!”
最近真没说。
就算过去说过,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现在的他来承担?
白友杏愣了一下,抬起脸,蹙着一双眉道:“我知道了呀!”
这人有时真的很奇怪,怕他尴尬,好心帮他岔开话题,他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反正我没说。”贺承铮气得把一颗白菜扔进车里。插兜站在那,光喘气,不说话。
有熟人相见,贺承铮的车上,很快走下一个精神矍铄的高个老人,穿了个中式大棉服,配麻布鞋,走路外八字,雄赳赳的,气宇不凡。
他一下来就用山东口音说:“我滴乖,这就是咱包主席一家吧?”
包小霜正跟王海燕手拉手互相吹捧对方的装扮,忽而被这一声包主席打断了。她立刻瞪大眼睛,迎上去,握住老人家的手说:“对对对,我是八里桥老年大学妇女联合会主席,您就是海燕的父亲吧?”
“是,俺昨天来的!”
王大海早就听闺女说,包主席是个文化人,心里是带着敬意下车的,他两只粗手用力握着包小霜的手,“包主席,一定要尝尝俺自己种的大白菜,样孬,味不孬。”
包小霜连连点头:“好些年没见过这样的大白菜了,我一看这大白菜叶子,就知道是大粪浇的,吃着肯定好,我妈身体就是不如原来了,早几年冬天,也能吃上,现在只能托您老人家的福了。”
两人似乎很投缘,聊着聊着,竟聊到了农村铺沥青路的问题,愈发难舍难分,包小霜说,不如让王大海上她的车,路上接着聊,可等两人都坐进车里,车却又一次打不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