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泽卿忽然笑了,笑声低沉,带着抑制不住的愉悦。他猛地伸手扣住无执冰冷的后颈,强迫他抬头对视:“你的佛心,从朕住进这破庙的第一天起,就该乱了!”
“无执,”
帝王的声音,霸道得不容置喙,“那不是酒的错。”
无执手指动作未停,瞳孔骤然一缩。
“你看着朕,”谢泽卿指腹轻摩他颈后细腻皮肤,金纹凤眸死死锁住他,“告诉朕,你坐在里面面对你的佛,心里想的究竟是清规戒律……”
声音骤然压低,带着致命蛊惑:“……还是朕?”
无执看着近在咫尺的疯狂偏执的凤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经文、戒律、佛心……坚守二十余年的一切,在这一刻被眼中滔天的爱意烧得支离破碎。
雪下得更大了,仿佛要掩埋天地间一切声响。
无执睫上白霜因谢泽卿灼热视线正缓慢融化成水珠,摇摇欲坠。他看着那双足以焚尽八荒的烈焰,终于缓缓移开视线,目光飘向远处风雪笼罩的漆黑山峦。
“贫僧……”声音在风雪中飘散,“还没有想好。”
还没有想好,若是不做和尚了,往后该如何生活。
“哼。”谢泽卿冷哼,试图用傲慢掩饰快咧到耳根的嘴角,“有朕在,还能饿死你不成?”
“朕的帝陵里,随便一件陪葬玉器,都够你……”
“不可。”两个字清清冷冷,如寒冰掷地有声,瞬间打断帝王炫耀。
谢泽卿脸上得意僵住,不可思议地看向无执。
只见那人立在风雪里,身形清瘦挺拔,一如这后山里不屈的菩提。雪花落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在他淡绯色的薄唇上。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在月光与雪光的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
可那双琉璃眸却亮着比佛前长明灯更执着坚定的光。
“需得堂堂正正。”
他看着谢泽卿,一字一顿地道。
空气骤然安静,唯有风雪刮过廊檐发出呜呜悲鸣。方才因狂喜升腾的暖意,瞬间被这四个字打回冰点。
那句话如石子投入名为谢泽卿的沉寂深潭,激起颠覆魂魄的滔天巨浪。
谢泽卿眼底狂喜几乎要化为火焰焚尽漫天风雪。他张了张嘴,那声惯用的“朕”竟一时卡在喉间,说不出口。
无执却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了回去。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个个清晰而深刻的脚印。
谢泽卿站在原地,看着清瘦背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朱红殿门后,他才如大梦初醒。
翌日。
天光乍破。
“铛——”
一声悠远绵长的钟鸣划破龙岭山黎明前的死寂。
钟声,连响七下。
并非平日晨课的三声。
西禅房内,刚醒的知心和知凡揉着眼一脸茫然:“怎么回事?今日是什么大日子吗?”
禅房中,将无执昨夜话语想了一夜的谢泽卿猛地睁眼。不远处那张暖玉床,早已空了。
大雄宝殿内。
香炉里,三炷清香,烟气袅袅,直上云霄。
无执着朱砂色锦斓袈裟,盘膝坐在巨大佛陀金身下。身前矮几上摆着收起多年的师父所传紫檀木鱼,以及那本已经翻得起了毛边的《金刚经》。
殿门大开,冷冽晨风裹挟未尽寒意灌入,吹得他衣袂翻飞。
无明、无纳,以及知心、知省、知尘等寺庙里的一众小沙弥,皆已闻声而至,整齐地跪坐在他对面。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安与困惑。
谢泽卿负手立于殿外,身形隐在廊柱的阴影里,目光沉沉地看着殿内那道身影。
无执缓缓睁开眼。
琉璃眸子在晨光熹微中,清澈得不似凡人,他看着跪在前方的无明。
“无明。”
“弟子在。”
无明双手合十,恭敬应答。他性子最是沉稳,可此刻,声音里也带上了些颤抖。
无执伸出手,轻轻地将身前的紫檀木鱼与经书,向前推去。
“今日起,这间寺庙的主持之位,便由你接任。”
一言,惊起千层浪。
“师父!”
知心和知省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无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总无论什么时候看都十分稳重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主持!这、这万万不可!弟子愚钝,难堪大任!”
无执摇了摇头,“寺中大小事务,你处理得一向很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
“如今我已破戒,再无法继续担任主持一职……”连和尚恐也难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