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泽卿的俊脸彻底沉下。
无执看着他,清俊的脸上依旧无波无澜,可那双琉璃眸子却清亮得惊人。
“它要看戏,便让它看。”
无执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它要的是悲剧。”他平静地望着谢泽卿,苍白的唇角勾起一抹让人挪不开眼的弧度。那笑意如冰峰雪巅悄然绽放的优昙,冷冽,却足以颠覆众生。“贫僧,偏不让它如愿。”
无执朝谢泽卿走近一步。两人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他微微仰头,望向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眼神清亮而坚定。
“下一幕,”
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混沌之中。
“我们按自己的方式来。”
混沌的浓雾在无执那句话落下的瞬间剧烈翻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正在幕后重置布景,周遭的一切都在剥离重组。
再睁眼时,天地已换。
脚下虚浮的触感迅速变得坚实。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腐朽木头与浓郁草药混合的苦涩气味,阴冷潮湿,钻入鼻腔,几乎浸透五脏六腑。
无执眼前一暗,复又亮起,打量下发现已置身于一间古旧厢房。雕花木窗被糊死的窗纸封得严实,只透进几缕昏黄光线。光线下,尘埃在空气中无声浮动。一张褪色的八仙桌,两把摇摇欲坠的木椅,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张架子床。
床上,帷幔低垂,隐约能看到一道躺着的人影。无形的力量攥住无执的肩膀,将他死死按在床沿的绣墩上。膝上凭空多出一只黑陶药碗,盛着半碗深褐色液体,苦涩气味扑鼻。
“申郎……”那道不属于他的,带着哭腔的女声在脑海中凄厉响起,像是在为他示范。巨大的悲怆从身体的四面八方涌来,试图淹没他的神识。那悲怆是属于“王娇娘”的,眼看爱人即将离世的痛苦与绝望。
无执那双清澈的琉璃眸骤然一凝。就在灭顶的悲伤即将侵占心神的刹那,一股阴寒霸道却无比熟悉的气息,自他残破的灵台深处升腾而起,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将那汹涌的情绪洪流死死挡在外面。
方才短暂的触碰间,谢泽卿已悄无声息地将一缕最精纯的本源阴气渡了过来。
无执垂下眼帘,端起药碗望向床上。
谢泽卿半靠在床头,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月色长衫,墨发散乱铺枕。那张俊脸苍白如纸,薄唇紧抿,凤眸半阖,胸口微弱起伏,俨然一副油尽灯枯的病弱书生模样。若非那双半阖的凤眸中,正翻涌着足以焚尽八荒的怒火与焦灼,死死锁在无执身上,真要当他眼下已病入膏肓。
无执与他对视,缓缓舀起一勺“药”。
谢泽卿的视线从无执的脸下挪到那药匙上,脸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按照那该死的剧本,无执此刻应当泪如雨下,泣诉生离死别之痛。
可他没有。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盛着可疑液体的汤匙递到谢泽卿唇边。
冷的琉璃眸静如古井,不起波澜。开口时,声音里也没有一丝属于“王娇娘”的哀婉。
“张嘴。”
两个字掷在死寂的厢房里,清晰有力。
谢泽卿彻底愣住。他看着无执那张清俊出尘、毫无波澜的脸,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
见他不动,无执又将汤匙往前递了递,“你若敢死,”他顿了顿,清澈的目光扫过这间压抑的厢房,最终落回谢泽卿因错愕而略显呆滞的脸上,“我便拆了这台,”最后一句说得很轻,却如惊雷轰然炸响在谢泽卿魂魄深处:“再去地府把你揪回来。”
厢房之内,死一样的寂静。
唯有窗外呜咽的风声骤然尖利,如同某种无声的嘶吼!
谢泽卿怔怔地望着他,望着无执在昏黄光线下美得惊心动魄的容颜,望着那双琉璃眸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压抑许久的狂喜与爱意如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他所有理智。眼底那片因愤怒而酝酿的赤金风暴,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漫天璀璨的星河。
一声轻笑自病弱书生的胸腔溢出,紧接着,是再也压抑不住的朗声大笑。
笑声中气十足,哪有半分油尽灯枯的模样!
无执端着药碗的手,稳如磐石。
谢泽卿猛地坐直身子,那件发白长衫根本掩不住内里毁天灭地的帝王煞气。他挥手打开汤匙,深褐色“药汁”泼洒在地,竟“滋啦”一声腐蚀出几个黑洞!
“爱妃……”他开口,凤眸灼灼地盯着无执,故意拖长语调。随即又似觉不妥,话锋一转,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浓情与宠溺:“不,娇娘甚是霸道。”
“朕……为夫喜欢!”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反手握住无执端碗的手腕。魂体冰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以及只有无执能感受到的,几乎要将他一同点燃的炽热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