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执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听见身后的谢泽卿以极其严肃的语气开口:“既如此,朕还有一法。”
无执从镜中看向他。
只见谢泽卿缓步走到他身后,与他并肩而立。
镜中,一僧一鬼,一清冷一华贵,画面奇异又和谐。
谢泽卿抬起手,指了指镜中自己那张无可挑剔的脸。
凤眸狭长,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是足以令天地失色的英俊。
他看着无执,一字一顿,无比郑重地宣布:“朕,可以出卖色相。”
“噗——咳咳!”
无执一口水没咽下去,呛得惊天动地。
他扶着木盆边缘,咳得脸颊泛起薄红,连眼角都染上水汽。琉璃似的眸子震惊地看着镜子里那个一本正经说出虎狼之词的鬼帝。
谢泽卿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不信。鬼帝眉头一蹙,开始详细阐述自己的商业计划。
“朕观此世,多有女子掷千金,只为购一虚幻画中人。朕之容貌,胜过那些画中人万倍。只需将朕的画像制成卡片,售予山下女子……”
他说着,还侧了侧脸,对着镜子,摆出一个自认为极具魅力的角度。
“倾国倾城之貌,换几个痴儿的学费,绰绰有余。”
无执终于止住了咳,他直起身,用那双泛着水汽的清澈眼眸,静静地看着谢泽卿。
良久,他无比认真地评价道:“你想得,很美。”
谢泽卿:“?”
这是在夸他?
无执擦干脸上的水,将毛巾挂好,转身向外走去。
谢泽卿的魂体僵硬在原地。他看着无执清瘦的背影,又看了看镜中自己那张脸。
千年帝王,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困惑。
赚钱,怎么这么难?
无执走出禅房,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与若有若无的香火气。他抬头看向那座将寺庙牢牢护住的蓝金色结界。一夜过去,它依旧稳固,将外界所有邪祟与窥探尽数隔绝。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落回了身后的禅房。门内,那位尊贵的鬼帝陛下还在为“如何合法赚钱”而苦恼。
无执清冷的眼底,掠过一抹极淡、极浅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有光,照了进去。
无执唤来了师弟无明。无明来到无执的禅房,看见那株比自己胳膊还粗的老山参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师兄,这……”
“拿去山下卖了吧。”无执的声音很平淡,仿佛递出去的不是价值连城的千年灵药,而是一根寻常白萝卜。
“换来的钱,一部分存着,留给知尘那几个明年上学用。剩下的,去买些米面粮油,再给每人添置两身过冬的厚衣。”
他的目光扫过无明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旧僧鞋,顿了顿。“鞋,也给每人都买新的。还有,再买一部适合老人用的智能手机。”
无明眼底疑惑地看向无执,最终用力点头,红了眼圈,小心翼翼地用干净布将老山参包好,郑重抱在怀里。“师兄,你放心!”
无明抱着那株千年老参,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庭院里,只剩下无执和一道越来越凝实的鬼影。
晨光熹微,为万物镀上一层浅金。无执立于廊下,清晨的凉风吹起他宽大的僧袍一角,猎猎作响。他身形清瘦,脊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株雪中修竹,风骨峭然。
无执的目光,落回到悬浮在身侧的谢泽卿身上。本就因作阵眼消耗巨大,又去寻找这株山参。惨白的晨光甚至能穿透他黑金色的龙袍,隐约看见后方的圆柱轮廓。
那双总是燃烧着幽蓝魂火的凤眸,也黯淡了许多,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谢泽卿却依旧固执地守在旁边。
无执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了手。
谢泽卿一怔,看着那只手,向自己靠近。
他没有躲。
下一秒。
一片温润的,带着奇异暖意的触感,落在了他冰冷的魂体之上。
这是无执第一次,主动触碰他。
谢泽卿整个魂体都僵住了。
无执阖上眼,口中缓缓诵念经法。温润平和的佛力自相触之处如春日暖阳缓缓渡来。这股力量精纯至极,不带半分攻击性,柔和地涤荡着他因消耗过度而躁动不安的本源阴气。
谢泽卿黯淡的魂火在一声声经法滋润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起来。黯淡的魂火重新燃起幽蓝的火焰。
“你……”他喉结滚动,只吐出一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无执垂着眼,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