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肤相触的刹那。谢泽卿的魂魄,为之一震。
温的、热的,是活人的温度。
而几乎同一时刻。
昏沉的噩梦深处,无执正陷于一片火海。那是林骁战死的记忆,是三十万大军的怨与恨,谢泽卿千年不灭的悲恸。这些不属于他的情绪,在他识海中燃起焚尽一切的业火。
就在他即将被灼热吞噬之际。
一只手,沾染着熟悉阴冷却霸道的气息,穿透层层火海,紧紧抓住了他。
谢泽卿借着知尘的躯壳,总算不必再将灵力耗费在维持虚无的魂体上。他抬起那只属于孩童的小手,五指张开,掌心正对床上辗转的身影。缓缓闭上眼,强行催动沉眠于魂魄最深处,维系存在的本源阴气。很快,一缕缕浓于墨,沉于夜的雾气,自他愈发稀薄的魂体中被艰难抽出,他却浑不在意。
那双眸子一直锁着床上的人,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给朕……凝!”一声低喝,掌心血色隐现,那团黑雾被猛然推出。雾气无形,却在触及无执身体的刹那,化作一层极薄的玄色轻纱,温柔覆上他全身,如同一张冰冷的毯子。
床上紧绷的身躯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额间汗珠不再滚落,急促灼热的呼吸,渐渐归于绵长安稳。
谢泽卿高悬的心,终于坠下半分,那张不属于他的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安慰来。随之而来的,就是神魂被彻底掏空的虚脱。
视线开始模糊,禅房、床榻、乃至那人清晰的轮廓,都在眼前扭曲、旋转,融作混沌的色块。
他死死咬住牙关,从知尘的体内飘出,用尽最后气力,将自己“钉”在床边。
虫声俱寂,倦鸟归林。
月影穿过枝叶,在无执沉睡的面容上无声游移。
这张睡颜,是女娲精心雕琢的杰作,偏又因鼻尖那一点浅褐小痣,平添几许悲悯。长睫安然垂落,敛去平日清冷,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三日过去。
谢泽卿一动不动地守着。
他的魂体淡得几乎化入空气,在床前如一缕即将被夜风带走的青烟。本源阴气的过度消耗,令他连维持清晰的形貌都变得无比艰难。
唯有那双虚幻的眼,始终牢牢锁着床上之人。专注得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守护着他唯一的神明。
禅房内,无执的呼吸平稳悠长。
谢泽卿凝视着他脸上渐复的血色,眸中忧色未减。他能感到无执体内微弱的灵力正缓慢复苏。
他抬起虚幻的手,想要触碰无执的脸颊,却停在那张俊美的脸颊旁侧数秒后收回。
“——喵呜——!!”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猫嚎,撕裂了寺院的宁静!
那声音绝非撒娇或争食,而是濒死前撕心裂肺的哀鸣,尖锐得足以刺穿耳膜。
“喵呜——呜——”
又一声响起,更近了。
竟已到了禅房门外。
紧接着,是利爪疯狂抓挠木头的噪音。
“刺啦——刺啦——”
一下,又一下,不绝于耳。
那抓挠声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重过一声。门外仿佛并非野猫,而是索命的恶鬼,正欲将这薄薄门板撕成碎片!
床边的谢泽卿猛然抬头。那双因虚弱而略显涣散的眸子骤然凝聚,视线如两道淬冰的利刃,穿透老旧木门,直刺向外间的黑暗!
他本就稀薄的魂体瞬间绷紧,如一张拉满的弓。一股微弱却如腐泥般令人作呕的邪气,被他敏锐捕捉。
目光扫过供桌,心下明了——是抽屉里那枚古怪铜钱残留的气息,引来了这等低劣邪祟。
“区区腌臜之物,也敢在此放肆!”他魂体一动,便要穿门而出,将那不知死活的东西碾为齑粉。
可动作在离床三步处硬生生顿住。视线不由自主地,胶着在那张沉睡的容颜上。
无执呼吸平稳,三日将养,苍白的脸上终于透出些许生气。
他不能走。绝不容那邪祟有丝毫可乘之机,伤及无执分毫。
谢泽卿深吸一口气,唇未动,意先达:“滚。”一道无形无质的威压波纹,以他为中心,悄无声息荡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