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寂的眸子在暗室里,比任何光源都更明亮。
冥冥之中,门外似有东西在牵引着他。
无执起身,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
月光如水银泻地,冰冷的青石板路上映出他修长孤寂的影子。
他循着那股气息走向大殿。
破败的大殿在月色下沉默着,屋顶瓦片残缺不全,月光从窟窿里筛落,投下斑驳光斑。
“滴答……滴答……”
雨水顺着房梁裂缝渗下,不偏不倚滴落在佛像低垂的眉眼间。
本该慈悲庄严的面容上,冲刷出一道难看的深色水痕,远看宛如佛陀落泪。
而此刻,那尊佛像前立着一个不该出现的身影——谢泽卿。
他维持着半透明的虚影形态,玄色龙袍在夜风中无声飘荡。
这位曾睥睨天下的帝王,正微微仰头,专注地望着眼前破败的佛像。
一缕缕比夜色更浓的黑色阴气自他指尖溢出,小心翼翼地向佛像眉眼间被雨水侵蚀的金漆覆盖而去。
“滋啦——”
阴气与佛像上残存的微弱佛光接触,立刻发出轻响,两种相斥的能量剧烈冲突。
谢泽卿指尖冒起一缕青烟,佛光对魂体的伤害让他疼得缩手,眉心紧蹙。
可下一秒,他又固执地伸出手,催动更多阴气,再次覆盖上去。
这一次,滋啦声更甚。谢泽卿半透明的手指被佛光灼烧得微微卷曲,呈现焦黑色。
空气中的焦糊味更浓了。谢泽卿仿佛感觉不到痛楚,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强行将翻卷剥落的金漆一点点粘合回去。
他死死咽下嘴角的闷哼,生怕惊扰无执的睡梦。
身后响起清冷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谢泽卿身体猛地一僵,闪电般收回手藏于身后,骤然转身。
他清了清嗓子,负手而立:“……是你啊。”
无执目光沉静,越过谢泽卿落在佛像被粗糙“修补”过的脸上,随后缓缓移向他紧紧藏在身后的手。
被那双眼睛盯着,没做亏心事的谢泽卿竟莫名心虚。
“你不睡觉,来这里作甚!”
无执依旧沉默。
月光勾勒出他清隽的侧脸,如玉雕般无瑕,也无温度。
“你不是在房内休息么,出来作甚?”
“朕……朕不过晚上无聊出来转转,见这佛像太过破败,有碍观瞻,玷污了朕的眼。”
“此等斑驳丑陋佛像,怎配受你的香火!”
谢泽卿说得理直气壮,藏在身后的手却因灼伤痛楚而微微颤抖
无执走出阴影,踏入从屋顶破洞洒落的月光中。
他抬眼,淡淡开口:“大殿漏雨,修补无用。”
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戳破了谢泽卿所有伪装。
谢泽卿呼吸一滞,视线凝在无执脸上。
月光下那张慈悲又疏离的面容,让他一时失语。
无执淡淡道:“会伤到魂体。”
“不过是些许反噬,于朕而言,如同搔痒。”谢泽卿昂着下巴,强撑帝王威严。但微微颤抖的虚影和空气中魂体被灼烧的焦糊味,已无情出卖了他。
无执没有戳穿,安静地向前一步。月光终于将他完全笼罩。单薄的里衣被夜风吹得紧贴身体,勾勒出清瘦却不孱弱的线条,宽肩窄腰,挺拔如竹。
他的皮肤在月色下白得像上好的冷玉,不染尘烟。
“手伸出来。”无执摊开掌心,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平静。
谢泽卿嘴边逞强的话,在对上无执眼睛的瞬间戛然而止。那双眸子清澈幽深,像含着一整个寂静的雪夜。
僵持数秒,谢泽卿终是败下阵来。
他磨了磨后槽牙,极不情愿地伸出那只受伤的手。
无执目光垂落。谢泽卿的手本是凝实的虚影,此刻却像投入沸水中的薄冰。
五根修长的手指,有三根指尖已变得半透明,边缘焦黑,正丝丝缕缕逸散着阴气。
“佛光至阳,你的鬼气至阴,两者相冲,如水火不容。”
无执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清冷平直。
“再多一刻,你这几根指头,便会彻底消散。”
谢泽卿不以为意地将脸别开,耳垂却渐渐泛红。
无执收回手,在谢泽卿面前盘膝坐下。僧袍下摆在青石地板上铺开,如一朵素净的莲。
“你做什么?”谢泽卿问。
无执抬眼,慈悲疏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坐下。”
谢泽卿的眉心拧成死结,在无执对面坐下。
虚影盘膝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
无执阖上眼,修长手指在膝上结印。
下一秒,低沉古老的诵经声从他淡色唇瓣溢出。
梵音初起极轻极缓,如山涧清泉,洗涤着殿内积郁的尘埃与阴冷。
点点金光自无执身上浮现,柔和如暖阳。无数米粒大小的金色光点如蒲公英种子,飘散汇聚成温暖溪流,缓缓淌向谢泽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