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伸出一只枯柴般的手,正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件戏袍的衣角。
她的口中,正哼着那不成调的曲子。
仔细一听,依稀能辨认出是昆曲《游园惊梦》里最有名的一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生了锈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那婉转哀伤的唱词,被她哼得如同鬼魅的呓语。
谢泽卿死死盯着老妇人的背影,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这老妪身上,有另一道魂魄的臭味。”
无执仿佛未闻,迈开脚步,无声地一步步穿过那些悬挂的戏服,停在老妇人身后约三步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他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件被供奉般穿在模特身上的戏袍。
做工精良,用料考究,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只是款式,已经有些老旧了,是陈伶那个年代,最时兴的样式。
老妇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多了两个人。
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边抚摸着戏袍,一边用那鬼魅般的调子,反复哼着那几句唱词。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她枯瘦的手指,顺着衣角,缓缓向上。
指尖划过金线绣成的流云纹,最后,停在了戏袍的领口处。
那里,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字。
【伶】
与那剧院废墟牌匾上,一模一样的风骨。
就在这时,老妇人的哼唱,停了。
整个店铺,瞬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她抚摸着戏袍的手,也僵住了。
然后,在无执清冷淡漠的注视下。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那张布满皱纹,如同干枯橘子皮的脸,终于完整地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
浑浊的眼白之中,空无一物。
没有瞳孔,没有焦距,只有一片令人心底发寒的纯白,就像是两颗被硬生生塞进眼眶里的,惨白的鱼目。
“嗬……”
一声不似人声,更似破旧风箱被拉扯的怪响,从她干瘪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紧接着,那张老脸的嘴角,开始以一个违背人体肌肉构造的弧度,缓缓咧开。
嘴唇开合,“又是你这小和尚……”
声音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个苍老沙哑的老妇人,而是一种诡异的,仿佛由数十道声音重叠在一起的合音。
“装神弄鬼的东西!”
谢泽卿往前踏出半步,将无执护在身后。
然而,那被附身的老妇人,或者说,“巫祝”,对此却视若无睹。
那双纯白的眼珠,贪婪地“盯”着无执,像是在打量一件绝世的珍宝,又像是在审视一头即将被宰杀的祭品。
“陈老板唱了一辈子的独角戏,也累了。”
她咧着嘴,那诡异的合音在死寂的店铺里回荡。
“咱特地来给他寻个搭戏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
“呼——!”
那件被供奉在模特身上,华美绝伦的月白色戏袍朝无执扑了过来!
宽大的水袖如鹰隼张开的双翼,平地卷起一股阴冷的腥风,脱离了模特,朝着二人当头罩下!
谢泽卿掌心幽蓝的鬼火轰然再起,就在他要出手的前一刹那,无执清冷的声音响起。
“小心脚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店铺的地板上,那些陈年的木板缝隙里,猛地渗出了粘稠如墨的黑气!
黑气扭曲着,迅速勾勒出一道道繁复而邪恶的符文。
一个阵法,瞬间启动!
整个【旧梦坊】,就是陷阱!
“哈哈哈哈——”
那巫祝发出刺耳的狂笑,整个身体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只有那张脸,还维持着诡异的笑容。
扑至半空的戏袍,攻势更猛!
无执的反应快到极致。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退则处处受制。
于是,他不退反进,清瘦的身影如一道白色的闪电,迎着那件戏袍的中心而去!
无执澄澈的眸子里,映出戏袍内部的景象。
袍子的内衬,不再是光滑的丝绸。
那里面,是深不见底的,涌动的黑暗。
那片黑暗中,猛地伸出无数鬼手,带着尸山血海的腥气,从戏袍的黑暗内衬中探出,铺天盖地,直取无执门面!
不是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