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被他看得一颤,语无伦次地哭诉。
“我那刚满月的孙儿,夜里总对着空气咯咯地笑……”
“家里的碗筷会自己掉下来……”
“今日我还……还听见另一个小孩的哭声,不是我孙儿的……阴森森的,就在耳边……”
她说着,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大师,他们都说是……是婴灵缠上了!求您发发慈悲!”
妇人说完,重重地磕下一个头。
尘土飞扬,沾在她汗湿的额角。
无执开口,声音清冷如寺角的山泉,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知道了。”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丝毫的动容。
王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她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用手帕包着的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沓零零散散的钞票。
有新有旧,最大面额不过五十。
“大师,这是……这是我们家全部的积蓄了,您都拿着!”她将钱一股脑地塞向无执。
无执的视线在钱上停留一瞬,又落回王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上。
他伸出两根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从中,拈起一张二十元的旧钞。
“大师,这怎么够……”王婶急了。
“香油钱,随缘。”
无执打断她,声音依旧平淡得近乎冷漠。
他将薄薄的纸币收进袖中,淡淡开口:“下午,我会过去。”
说完,不再看她,转身向寺内走去。
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妇人千恩万谢的哭声。
庭院复归寂静。
无执摊开手掌,那张微旧的二十元纸币静静躺在掌心,印着伟人头像的一角有些磨损。
够交这个月的水费了。
他心想。
就在这时,一道极轻的冷哼在他耳畔响起,声音虚无缥缈,却又清晰得仿佛贴着他的耳廓,带着一丝丝凉意。
“区区一个婴灵,竟只值二十文钱。”
无执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将一部屏幕略有刮痕的旧手机从袖中滑出。
屏幕亮起。
上面是一个硕大的,金光闪闪的电子木鱼app。
无执屈起手指,对着屏幕,淡漠地“咚”地敲了一下。
手机发出机械的音效。
【功德+1】
通往寺庙的青石板路,早已坑洼不平,青砖斑驳,灰瓦蒙尘。几处檐角能看到明显的破损和修补痕迹。
龙岭山深处的古寺,香火不旺,与那“真龙陵寝”的传闻相比,格外寒酸。
穿过残破的山门,走近寺庙后院。寺门虚掩着,隐约能听到无明师弟打扫庭院的扫帚声。
寺里,算上无执,能干活的成年僧人,只有三个,剩下的……
“不许抢!这是我的馒头!”
“呜呜呜……师兄打我!”
“方丈师父回来要罚你们啦!”
稚嫩的吵嚷声穿过院墙,砸了无执满头。
七八个小萝卜头,最大的不过七岁,最小的刚刚四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
晨光自东方彻底铺洒开,越过山峦,温柔地落在无执的身上,金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完美的侧脸,宛若神佛雕塑,只是这尊“雕塑”,此刻正走向全寺最吵闹的地方。
门内,穿着不合身小僧袍的光头小和尚们,闹作一团,看到门口的身影,立即噤声,七八双乌溜溜的眼睛,齐刷刷望过来,带着敬畏和心虚。
无执目光平静地扫过,薄唇微启,声音清冷:“早课。”
“随我进殿,早课。”无明温和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师兄!”身后传来无纳师弟的呼唤。
无执循声看去,就见一瘦高和尚,手里拿着大勺从香积厨里探出光滑的脑袋,朝无执招手。
无执垂眸,迈开步子走去,在无纳面前站定,一双狭长的眼看着无纳,微微上扬的眼尾,换在他人脸上都该轻佻的模样,却在无执这张脸上看到的只有淡漠。
师兄弟二十多年,无纳了解师兄的性子,他用另一只手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道:“师兄,咱们庙里口粮所剩无几,又得劳烦你下山一趟。”
话未落,无执已转身:“知道了。”
无纳看着自家师兄万年冰封的背影,无奈地缩回香积厨。
院子里的小沙弥,低眉顺眼地跟在无明身后。细碎凌乱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诵经堂厚重的殿门后。
无执的目光从那群小小的身影上掠过,走向自己的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