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兵营很简陋,就搭在伊水县城郊。兵营的不远处是黑野林,堆满草垛子。一阵凉风飕飕吹来,孤坟唱野。
这里没什么光亮,只有西北角的帐篷在点篝火,几个火头军围住大锅,烹煮米粥。伊水县......她记得伊水县前不久被屠城了,那么能建在郊外的兵营,也只剩下叛军。
他们是暴乱的叛军。
清晰意识到这点后,温画缇猜到自己多半是没活路了,连萝萝,都要一块跟她葬身此处。可是她不想死,只要活着一口气,她就还抱生还的希望。
独眼把她带进帐篷。
帐篷内烧着炭火,很暖和,独眼进来便褪下了盔甲。
她抱着孩子僵硬而站,看他拿起火炉上的铁壶,倒了盏热茶递过来。甚至脸上还露出笑容:“小娘子,我不是歹人,不用这么怕我。”
嗜血魔头的叛军,不怕他怕谁?
温画缇接过茶,却微微侧开脸:“大人,我们是穷苦人家,我娘还等着我和孩子回家......”
独眼盯着她的脸,又把目光移向她怀里的萝萝,“这是你的孩子?”
温画缇点了点头,把脸侧得更开。
这个人如狼似虎地看她,就像要吃了她。他没杀她,到底什么意图再明显不过。
她只盼着长岁能发现信物,赶紧找到这儿来。
独眼用手抬起她的脸,像观赏什么美物似的,仔仔细细地看。他突然开口:“我怎么看着你,有些面熟?你是哪里人士?”
她没吭声。
独眼又看了一会儿,手背缓缓摩挲她的脸。温画缇简直毛骨悚然,抱着萝萝后退一步。他在这时摸向她的手:“小娘子,不然就跟了我?你的孩子,我替你送回娘家......”
温画缇头皮发麻,想抽回手却想起这个独眼是叛军头子,杀人无数,万一惹恼他小命不保......可是她又极其不愿,十分害怕。
就在这一刻,帐篷外突然有人喊:“表哥——”
是个女人的声音。
这道声音,很耳熟。
不待她忆起声音的主人是谁,女人已经得到独眼的允许进来了。四目相对的刹那,温画缇瞪大了眼睛——董玉眉!
董玉眉唇边的笑容凝固,僵在原地,仿佛看见鬼了般,突然跑到独眼身后尖叫:“啊啊啊,表哥!这是人是鬼!她不是死了吗!”
是了,她的确已经死去,卫遥都把她的尸骨下葬了。
可是在她与董玉眉撞面的这刻,一切都没了,偌大的阴霾覆上双眼。彼时萝萝也被董玉眉的尖叫吓到,开始嚎啕大哭。
她抱着孩子想走,却被门口的守卫层层拦截。独眼把董玉眉从身后拉出,突然大笑:“不是鬼,是我路上捡回来的活人!怎么了,你俩认识?我就说她眼熟,你告诉我她是谁?”
温画缇捏紧手心。
落到这对表兄妹手上,这下绝没有好下场了。
她没有想到,董玉眉竟会与乱军勾结。董玉眉喊他表兄......温画缇骤然想起,她的确有霍氏的表兄。难道此人就是霍成定?
“不是鬼?”
董玉眉被自己笑到,突然肃了神,脸色渐沉。董玉眉的眸中勾出阴森的笑:“呦,我还当是什么人,表哥我跟你提过,这就是把我赶出范家的弟妹。这个女人心如蛇蝎,她和范家,都不是好东西!”董玉眉得意地笑出声,“她现在落进我们手里,表哥你可一定要帮我报仇啊!”
明纸捅破了,温画缇就没什么好藏的。
眼下的局势很明了,她简直想仰天长恨,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老天竟要她临死前撞见这号人!这个人阴毒的很,新仇旧恨一块报,她还能有全尸吗?
就在温画缇无比悲惨的认定时,一直在打量她的霍成定突然出声:“我就寻思怎么眼熟呢,原来是你弟妹。那么,她跟姓卫的还有些事?”
霍成定又琢磨到什么,突然大笑:“他新婚夜死了的妻子,竟然来到我手上,有意思!不是说都下葬了,死人还能从坟里蹦出来?天大的笑话,这狗贼也有被骗的一日!”
温画缇被他盯得发毛,浑身颤抖。
霍成定捧腹大笑后,骤然看向她怀里的萝萝。目光耐人寻味,“这孩子也是姓卫的?”
......
下雪的山路行到傍晚,士兵们找了块平地安营扎寨。
雪停了,卫遥靠着树桩打坐,手边是盏明灯。他在看京城来的信件,这是衙门仵作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他几乎颤着手看完。
看完后,信被用力的揉皱,他阖起眼深深吸气。
果然,他怀疑的没错,那尸骨不是她的,故意烧毁不过是为了让他分不出人。
她没死。
她真的没死,她还活着啊。卫遥抚住胸口,眼有点湿,长长吸了口气。心死重新活过的同时,竟还有明显的恨意,刀刀切进骨髓的恨。
她没死,他在心脏抽搐的同时,牙咬得咯咯作响......竟然骗了他,不惜筹划这么多去骗他。亏他以为她已经认清了,一心想成婚呢,原来不是。
疑心初起的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新婚当夜被是喂下幻药。那时他还在想,为什么前一刻跟他柔情蜜意的人,却能在下一刻突然拔刀自弑?是他眼睛看到的为假,还是心里感受到的情为假?
直到真相揭晓的这一刻,他知道了,所有都是假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跟他成婚。
半年了,半年多无声无息,了无踪迹。只有他还痛不欲生,沉浸在失去的苦海中,而她却早已抽身离去。
真是恨,她竟然又一次骗了他。是他太自作多情了,竟然放任这种人一遍遍扰乱心志。这一回,他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后悔逃婚,他要让她痛不欲生,切身尝一遍他这半年的痛苦。
卫遥霎然睁开眼,眸色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