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的尸骨回京,皇帝虽没论行功过,城里恶言却不断。无论她去了哪家茶馆,都是听到宾客们铺天盖地的骂声。而他们骂的人,自然是那位“贪功冒进”的车骑将军了。
处在这样的风口浪尖,她知道卫遥一定很难过。她亲手做了好多吃的,拎上门想安慰卫遥。
她裹着毛绒斗篷,站在卫府门外焦急等着。终于——小福过来说,郎君愿意见你。
梦里不知身是客,那时的她高兴极了,因为这是多天以来,卫遥首肯见她。
她拎着食盒跑进门,跟在小福身后。弯弯绕绕好几条画廊,最终,小福带她走进一处昏暗的室内。
屋里弥漫着酒气,很浓郁,比她在酒楼闻到的还浓,也不知道卫遥灌下多少坛。
她抱着食盒,小心翼翼踱步,“卫遥,卫遥,卫遥你在哪儿?”
没人应她。
直到她突然踢到个东西,又听见忍痛嘶的一声,温画缇终于意识,自己踢到人了!
不过也怪他,谁让他把窗子都用厚布遮住,丁点光都透不进。
温画缇蹲下身,他正抱着一坛酒靠在椅子腿。卫遥吃得醉,眯着眼,却在用淡淡的眸光打量她。他道:“你怎么来了?”
什么叫“你怎么来了”?温画缇听着就不舒坦,况且她刚刚唤他,他也躲在这里不吱声。这不显然不想看见她?
尤其他还喝得一副烂醉,温画缇也没了安慰的心。
她吹着恼气,把食盒往他怀里一塞,“是啊,就是我来了,我探望你,没想到不是你满意的絮娘吧?你放心,我也不多待,现在就走了。”
她刚要起身,手腕却突然被人拽住。
一个不慎,她摔了,还是摔在卫遥怀里。
那厮紧紧搂着她,把头埋在她肩上。嗓音很低,断断续续的哽咽:“皎皎,我娘死了,她昨天一头撞上我爹棺椁,单为我爹殉情。皎皎,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说什么?他娘死了?前几天她还看见他娘跳下马车,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面。
一朝丧母,温画缇不知怎么宽慰他,只好轻拍他的背,陪他一块喝酒解闷。
两人也不坐在案上,就待地板,靠着椅子腿儿。屋子里很黯,连同她的心境也一块低落。
今日的卫遥话太多了。虽然他一直在喃喃,但声音很低,又常常迷糊不清。
她听卫遥念叨了好久,直到太阳快落山,她沉重的眼皮一眨一眨,最终耷拉地落下。
不知不觉中,她靠上一个肩膀。
这个怀抱虽然酒味浓郁,却还算温暖,让她想起了她的娘亲。她昏昏欲睡,低喃着:“其实我也没了娘亲,我们都是没有娘亲的人......”
说完这句,卫遥把她搂得更紧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他灌了自己一大口酒,突然轻声道,“没事儿,你还有我。”
第41章坠落
应天书院多是高门世家的子弟,当年温画缇远不够格能来,是爹爹花银子,找了许多门路,才将她送进学堂。这就好比把块石头丢进一堆珍玉,她在其中格格不入。
他们拿她取乐子,有一回散学,她被张尚书家的小儿子拦在廊下。
他看她的目光就像黄鼠狼,贼兮兮的:“过两年离开书院,不如就跟了我吧?你这种模样,正好能来我家当个婢女。”
温画缇十岁入学堂,已经在这待了三年,张尚书家的小儿子是什么货色她清楚极了。
之前就欺负过她,后来虽然哥哥帮她揍了这货色,爹爹却被张尚书叫到府上,在大雪里跪了九个时辰。现在这货色还要冒犯,温画缇怒火中烧,早就想骂人。可她一想到人爹爹当着大官,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她爹,温画缇只能偃旗息鼓。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了吗!
温画缇翻白眼,转头往后走,突然一个两个的随从截住她。
姓张的又耍无赖,凑到她跟前:“你爹不过是个七品小官,你以后就算高嫁,也没人乐意娶。还不如跟了小爷我,做个通房婢女,没准我还能让你爹升官发财呢!”
实在难忍,还通房婢女,长得像根葱,真就把自己当葱了。
“我呸——谁稀罕啊?你家玉帝老儿啊?谁都上赶着供?”
“你!小爷我劝你识相点,嘴巴放干净,别给你爹招来祸事!”
话音未落,张尚书的小儿子忽然被一拳砸到墙角。好大的巨响,随着一声呼痛,他的随从再也没心思截人,忙赶去扶他。这厮被砸得不轻,起码砸到墙的半边脸都高肿。
姓张的从小锦衣玉食,哪受过这样磋磨,恼气噌噌的上来。他死死盯着卫遥,“你以为你是卫氏就了不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就敢打我?”
只见卫遥青袍束发,眉目疏冷,拳头紧紧握着,她甚至能看见那手背凸起的青筋。
每次卫遥都会挡在身前,这次也不例外。
他几乎是顺理成章拉住她的手腕,把人拽到了身后。宽阔高大的背影,她没能看见他的神情,却听到寒冰的声音。“我管你爹是谁?打的就是你!你出去好好打听,这是我妹妹,不准再缠。不然下回,我一定把你往死里打。”
张尚书的小儿子被人骤然下脸,恼的面红耳赤。此人是卫氏,又是亡命徒,他被吓狠了,也不敢跟人拼,囔囔完要他爹上书官家治罪后,便带着随从夹尾巴跑了。
在应天书院的三年,卫遥就是这样护着她。
她很喜欢卫遥,虽然他亲口跟她说:“我们同住荫花巷,邻里本就该拔刀相助啊,我只是拿你当妹妹罢了。”
“那你心目中的人是何样的?”
卫遥想了想,无比畅想地和她说,“我喜欢絮娘那样的,以后也会娶那样的。你不柔静,和她差太远了。”
她低下头,沉默地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