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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 第66节(2 / 2)

梁邺被这声音强扯回来。他茫然抬头,唇角翕动,想开口,竟发不出一丝声音。

下首的章奉良见他失态,连忙低声提醒:“梁大人,娘娘唤你作诗。”

意识一点一点抽离。梁邺忙用力攥住酒杯,将那未踏完的一步稳稳踩下去。他稳步行至正厅中央,拱手作揖:“微臣领旨。”尾音全是颤。

他勉力挤出一个笑,开口道:

“龙腾九阙开天门,凤翥千山抱日轮。

火树银花星雨落,六街灯火夜如春。

百方来朝金波卷,万国长拜紫气凝。

鱼龙狂舞三千界,燕风岁岁笑芳辰。”

“娘娘,微臣的诗,”他声气发颤,“完了。”

贤妃满意笑起来:“好!来人,赐彩炕屏一架。”

梁邺忙拱手谢恩,一壁后退,退至自家座位时,梁邺咬牙道:“娘娘,微臣……微臣院中突发急事,万死……容臣告退!”他声气嘶哑破碎,全不复方才光景。也不等贤妃颔首示意,梁邺匆忙转身,脚步虚浮,踉跄着向殿外奔去。

一出正厅,冷风扑面,激得梁邺稍稍清醒过来。一口气堵在胸口,化作剧烈的咳嗽,怀松匆忙拥上来,泣道:“大爷!院里走水了!娘子在屋里头,没出来啊!小的过去的时候,火势大得不能进人了啊!”

梁邺只觉喘息愈促,今夜的酒顷刻间自胃反涌到嗓子眼,呕心得厉害。

“马!快备马!”他厉声嘶吼道。说罢,捂着胸口大步往垂花门外去。

正厅的喧闹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来,贤妃亦敛了笑意,面露诧异地向外张望,却只见到梁邺踉跄狂奔的背影。

孟府的小厮已牵了马来,梁邺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腹,箭也似的冲出数丈远。

此时梁邵正被人引着,缓辔而来。忽闻前头马蹄声碎,踏破寂静的巷道,一路疾驰而来。梁邵抬起眼,只见一人伏在马背,夜风鼓起他衣袍,猎猎作响。是梁邺。

“哥!”梁邵举起右手,扬笑朝他挥鞭。

梁邺一丝眼风都不曾匀给他,策马径直越过去。

“哥!”梁邵调转马头,马蹄踢踢踏踏的。

成敏小跑过来,喘吁吁道:“二爷,二爷,您怎的回来了?不是说四日后才回么?”

梁邵望着愈来愈小的梁邺的背影,拧起眉:“今儿不是贤妃省亲么?这般热闹……成敏,我阿兄去哪?”

成敏转了转眼睛,急忙解释:“大爷院里有急事,片刻也等不得。二爷,宴还没散呢。您千里迢迢回来,要不先赴宴罢?等大爷忙完了事,您再去也不迟。”说罢,立时取代马奴,牵住梁邵座下白马的缰绳,将他往里头引。

梁邵道:“可是……”他虽想跟过去看看,可马已被成敏强硬牵进去,正厅里清越细细的笙歌飘飘悠悠传来。

梁邺一路疾行。夜风刮过他的耳畔,却吹不散那灼热的焦躁与恐惧。

快!再快些!善善,若你有个好歹……

他不敢想,也不愿想,唯有将马鞭挥得如同雨落。

烈焰张天,浓烟滚滚。冲天的火光愈发刺眼,几乎照亮了半边天。一大群人拎着水桶来来回回,云梯队拖来六七辆水龙,正对准苍丰院不住地按压。

梁邺的心狠狠坠下。及至此刻,他忙勒住马,不敢置信地望着这片火海。

善善……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耳畔尽是慌乱的救火声,尽是梁柱坍塌的轰响,可他只听得到自己重如擂鼓的心跳。

怀枫率先瞧见了他,哭着奔来跪倒:“爷,爷!娘子不见了!”

一行泪流过唇瓣。

梁邺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他跌跌撞撞立起身,跑到苍丰院院门前,卫嬷嬷、彩香等人哭作一团。见了梁邺,丫鬟嬷嬷一齐拥上来,哭着攥住他的衣袖,纷纷乱乱的话撞入他的耳:“爷!娘子没了!”“他们说娘子在里头啊!”“爷!娘子不是在伯府吗!”“娘子死了啊!”

“没死!”他吼道。

梁邺目眦欲裂,劈手夺过一桶水,兜头浇下,便要往里冲。

成安、怀枫魂飞魄散,死死抱住他腿脚:“大爷,大爷不可啊!火势太大,房梁已塌,进去便是思路啊!”

梁邺一脚踢开成安二人,厉声喝道:“滚!滚开!她若有事,你们一个个都给她陪葬!”话音未落,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苍丰院正屋屋顶轰隆榻将下来,震得梁邺浑身僵硬。

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在这声巨响中湮灭了。

梁邺张开嘴作痛哭状,他几次三番欲要硬闯,皆被众人舍命拦下。火势猛烈,热浪逼得人连连后退,唯梁邺忍着灼热瘫坐在地,眼睁睁看着雕梁画栋在火舌吞噬下,化作一片飞灰。

直到天光微亮,大火方渐次熄去。救火的仆役揉肩退去,云梯队也慢慢离开。梁邺仍坐在地上,目光发直,盯着这摊断壁残垣、遍地焦土。青烟袅袅升起,浑似她常披的那条鸭蛋青披帛。卫嬷嬷跪坐在他身旁,揽过梁邺的肩,痛哭道:“哥儿,邺哥儿,你醒醒罢!娘子死了,你万不能出事啊!”

“她没死。”他冷冷道,执拗地推开卫嬷嬷,扶膝起身,踉跄踏入余温尚存的废墟之中。

几点微弱的火星在脚边熄灭。

梁邺抹了把脸,赤红的双眼开始搜索废墟中善禾的影子。他跪在焦土之上,发疯似的用手扒开烧焦的木砖瓦砾,十指鲜血淋漓,却仿佛觉不出痛苦。

“人呢……人呢……”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梁邺耷拉着头,颓然跪在地,“人呢……”

“挖!”他声气嘶哑,“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来!”

小厮们战战兢兢,慌忙近前翻检。几炷香时辰,方在焦炭中寻出三具蜷缩的尸身,早已烧得面目全非。梁邺抹掉泪,一具一具看出去。

“不是她,不是她。”他哭着笑起来。明明都不是善禾啊,那善禾肯定还活着!

却在第三具尸身上,清清楚楚看见两只腕子上的赤金镯子,此刻早已熏得乌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