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太太点了点头。明华也僵笑着道了句“恭喜”。
周太太拍了拍明华的手,继续同施太太道:“这是好事。看来文阳伯府,又有的忙了。”
施太太便道:“是了,这些日子正与伯爷商议呢,待宫里的信儿明确,便要上省亲折子了。”她望向明蕊:“到时候家里忙,还要蕊儿过来相帮呢。”
后妃孕后省亲,此乃大燕不成文之旧例。因后妃孕中思亲,圣上额外开恩降此隆恩,亦算得家族荣光。
众人便就着省亲话头又聊了许久直至小沙弥来报,前殿住持开讲,问太太们可要前往。施太太便带着孟持盈、孟持锦过去听讲经,顺道为昭仪娘娘祈求平安符,周太太则言要与明华说些体己话留下了;善禾因抄经,也不曾去得。
施太太等人刚走,明华立时沉了脸:“兴成什么了!一家人说几句话,句句不离她家昭仪,好似只她女儿入宫、只她女儿会怀孕似的!”
周太太宽慰道:“你与你姑妈动什么气,她本就是这张扬性子,你又不是不知。”
明华忍不住瘪了嘴:“那算什么?今日我好容易见娘一面,想说几句贴心话,却尽听她炫耀昭仪。有本事,她递牌子进宫当面说去!娘又不是昭仪亲母,我又不是昭仪亲姊妹,她肚子里那块肉将来唤我表姨,拐着弯的亲戚,我能得什么好处?”她说着说着,声音竟哽咽起来。
周太太忙令盛妈妈遣退丫鬟,连善禾也命回厢房抄经,不许旁听。这才揽住明华的肩,温声问她:“怎的了?在苏家不好?”
明蕊坐到母亲和姐姐对面,给自己斟了盏茶:“也不是不好,就是烦心事多,姐姐又有身子,自然心里不顺遂了。”
“什么烦心事?如今你在家养胎,苏家老太君还要你去立规矩?”
明华摇了摇头:“不是为这个。是家里事情多,譬如管家这事,我不是把权都给了苏犀照么?反正她这几年要嫁出去,我也不怕什么,就是如今家里用度耗资甚大,从前我都是拿阿耶、阿娘给我的嫁妆填补的。现在管家权在她手上,她哪有那么多钱,填不上,又是给家里改制,又是问公爹要钱。公爹倒没说什么,偏老太太听见了,反说我奢靡不知俭,让未出阁的小姑娘填我的窟窿。我要分辨,老太太又说:‘错便是错了,哪有这么多理由!既然从前家里的账就不对,怎么你之前不说?现在教犀照看出不对来,没出阁的姑娘,脸皮那么薄,又在奴才跟前改革,又向她爹要钱,你这当嫂子的还有脸分辨?’就这一句话,直把我所有冤枉都堵死了。老太太自家用度最奢,昔日我说要裁减,她那会儿也是说了我一顿,说家里这等勋贵人家,还好意思说裁减,传出去没得教人家笑话。阿娘,你听听,正话反话、好话坏话都让她说了,我能怎样?我还能做什么?”
周太太一听,恨得咬牙:“老太婆镇日里就这般欺你?今日你别回去,随我归家,晾他们几日,省得回去再生闲气。”
明蕊忙道:“不告而归,少不得又教苏老太太说嘴。要我说,一个是孙媳妇,一个是孙女,苏老太太必然是偏袒苏犀照的。姐姐好歹忍两年,等犀照姐姐出阁,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明华一掌拍在石桌上:“你还是我亲妹妹么!竟有你这样教我回去受苦的!”
明蕊莫名其妙,也有些恼:“好,你说得对,那你便随我们回去,其余一概莫管!”
“娘听听,蕊儿这是什么话?”明华抚胸喘气,“在那边受气,在这儿也受气,好没意思。”她瞥眼施明蕊,咬牙道:“方才梁邺的丫鬟在这,我还帮你呢。都是亲姐妹,没成想你这般狠心的。”
明蕊急了:“什么帮我不帮我?你且说清楚,又与梁邺表兄什么相干?”
明华冷笑道:“还装糊涂?你今年十六,娘早说要为你相看人家。如今梁邺入京应试,娘特特带他通房出来,你这般聪明,不懂何意?”
明蕊臊得脸上通红,背过身去不肯看她。
周太太见俩女儿如此,反倒笑了。她握住明华肩头,好声好气:“我的大姑娘,快别动怒,免得动了胎气,孩子事小,伤了你身子,这不是剜娘的肉么?”
明华一听这话,鼻尖一酸:“只有娘疼我。”
那头明蕊故意说道:“是了,就只要娘疼你。我去你家住了一旬,天天陪你说话儿,我不是好人。”
周太太继续道:“等过些日子,过些日子梁邺事定,家里设宴,我请那府老太太过来,亲自与她分说。有你父亲和我给你撑腰,你不必委屈。”如此又絮絮说了好些话,明华方渐平复。
她见明蕊这会子仍背对着自家,脸却悄悄偏转,明华心下稍稍宽慰,到底是血亲姊妹,从小一块儿长大。这次她说心里不快,明蕊二话不说就去陪她,她怎真忍心?明华冲着明蕊背影道:“按我说,娘可得抓紧些,等金榜一出,也不知轮不轮得上蕊儿呢。我听夫君说,梁邺在这届贡士里颇有名望,殿试应当不差。”
周太太道:“自然不会差。这几日你父亲还帮他走动过呢。”
明蕊更臊:“娘,姐,快别说了。”
明华轻笑:“蕊儿,你自己心里也要想想的呀。不说别的,你看姑妈也把持盈、持锦带过来了,她们跟你差不多大,你心里不急么?孟家还有个昭仪,就算不是梁邵,她们择婿余地也比你宽,尤其是孟持盈。”她转头继续同周太太道:“榜下捉婿,这是头一件。其次,还有一件,也是我这些日子才悟到的。”
周太太忙问:“什么?”
明华道:“今年年初起,凡欧阳侍中家作宴,倒是常请苏犀照过去。”
周太太一惊,思忖片刻,方道:“可欧阳大人的两个儿子早就娶妻生子了,孙儿辈又太小,也与苏犀照不配。”
“我悄悄问过,欧阳家适龄的男儿几乎都有亲了,没有亲事的,身份太低,配不上犀照。我与夫君说了这话,你道夫君如何说?”
“如何说?”
“夫君说,怕不是欧阳侍中要给梁邺说亲呢!”
彼时正好善禾誊写完一遍经文,按盛妈妈吩咐先给周太太过目。她手捧刚抄毕的《文殊心经》,刚推开厢房门,便听到此一段话。善禾垂了脸,悄悄把身子隐在廊柱后头,在心底默念经文。
那厢周太太先是默了片刻,沉脸冷声:“这个梁家,忒不成体统!前时那梁邵娶亲,你父亲连去四五封信,那边不听也罢,终归梁老太爷是亲祖父,我们拗不过血脉亲情。如今老头子下世了,梁邺头上的长辈,可不就我与你阿耶了?现在这样把我们越过去,寻个新认的座师说亲,他眼里还有我和你父亲么!”
第58章夫人说婚事,梁邺醋弟弟……
周太太愈想愈气,愈气愈想,明华忙揽过母亲的肩,也是咬牙道:“正是这话。所以我在心里合计,犀照头一遭赴欧阳家的宴,是开春三月头上。娘细想,梁邺这般早就暗中绸缪了。”
周太太道:“是,他是个心思沉的。这些时日,我同你阿耶冷眼瞧着,也看出几分了。”
明华追上话:“所以说,您要早点想好才是,这样的人,屋里又搁着那样一位美娇娘,通身的气派,可不像寻常丫鬟。要是咱们蕊儿嫁过去,能得好儿么?”
明蕊蹙眉怨道:“阿姐!”
周太太抬眸看了眼明蕊:“蕊儿,按理,你未出阁,很不该给你听这些话。可是,拢共这儿就我们娘母三个,再没外人,你姐姐这话也是真心为你的。我且问你一句,你是要日后我们给你把人挑好了,你一声不吭嫁过去,任他是个怎样的人物,还是要自己也拿点主意?”
明蕊听得怔怔,粉唇半张,却说不出一个字。
明华便笑:“是了。那些规矩是重要,可也不能把一辈子赔上。如今京都的风气,是娇养女儿、贵养女儿,阿耶阿娘再怎么为你相看,到头来还是要你自己心里乐意的。你听我们说,你心里也合计合计。”她转了话头,“刚才那位善禾姑娘,你也瞧见了,识文断字、行止有度,样貌也不逊你,除了出身低,别的都拔尖的。再说梁邺,他与咱们家冷了这么些年,心里肯定有气。他如今又早早求欧阳大人帮忙,说不定犀照这件事也是他知道的。心思沉,冷情冷意,这是他的缺憾。”
明蕊忙道:“既如此,那何必择他?天底下又不是只他一个儿郎了!”
“还有好处,你也要权衡进去。”周太太道,“这些日子你在苏家陪你姐姐,你不知道。那梁邺生得仪表堂堂,清俊逸群,待人温润知礼,处事谦和周全,端看这些,是百里挑一的人物。我瞧得出来,他心底虽怨着我们,可他是肯把面子做下去的,这就难得。世上很有些人,忍不了一时的气,场面上的话都不肯说,这样的人,与咱们家做不了亲戚。这次梁邺能住咱们家来,也说明他是个顾大局的人。”
“里子都没有,要面子做什么?娘这样夸他,我却觉得他虚伪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