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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 第41节(2 / 2)

成保急忙说:“那二爷就带我一起去罢。”

梁邵回望他,笑意灿烂:“成保,家里的事,需你来打理;义学的事,也得靠你了。不是你,我不放心。而况,万一哪日善善回来了,你得帮我拖住她。成保,都交给你了。”说罢,他背上红缨枪、青霜剑,提了包袱就要走。

成保扑通跪下,抱住他腿儿。岁茗、岁纹亦跪着哭泣,求梁邵三思。

岁茗劝道:“施家舅老爷就是兵部的!二爷参加武举,必定能中!”

成保亦泣曰:“二爷!二爷!您好歹想一想老太爷和大爷!此去北川,老太爷在天上看着也焦心呐!还有大爷,大爷独自在京都打拼,若知您去往京都,他必定心急如焚,您教他如何、如何安寝呢!”

梁邵淡淡笑开,攥着成保的膀子将他提起来:“他们会明白我的。”他回望岁茗、岁纹:“等我回来时,要是你们有孩子了,记得找我讨个恩典。以后不做奴仆,做个本本分分的良籍百姓安稳度日罢。”

话毕,再不顾身后三人哭泣,梁邵径去马厩,牵了常骑的那匹白马,背了两年不曾耍过的红缨枪、青霜剑,披了暖融融残阳余晖,一路往北去了。

此一路冒风荡雨,披星戴月,日行百里。梁邵身揣三百两银票,早兑作可日常使用的碎银小票,倒也不曾吃得多少苦。他本是爽利疏朗性子,为人又侠义,赶路时竟也结交了不少同往北川投军之人,皆出身寒门而志向高远。因知这些人盘缠匮乏,梁邵便散银与他们解决差旅之费。等到得北川时,已聚有十来条汉子了。

这十几人中,却有一旧相识,名唤庄一兆的。原来那会儿月坨村的案子,梁邵起先误缉庄一兆,使其蒙冤。后察其冤情,梁邵迅速重审、擒获真凶。只是因庄一兆下过狱,村人皆看不起他,梁邵背地里予他四十两银,教他离了月坨村,认真寻个买卖生意做做。偏这庄一兆是个极本分老实的人,四十两银赔了泰半,再不敢做这些贩货生意了。他想着自家有些武功本领,就别了妻子儿女,想到北川闯荡,不意路遇梁邵。他心中原是恨毒了梁邵,后见梁邵亲自登门赔礼,气已消了大半。如今再遇梁邵,知他当下境遇,又见梁邵慷慨解囊、一视同仁,更是感激,颇有一种不打不相识的感觉。现在十几人的小队伍中,梁邵虽则年纪最轻,但见识多、有主张,又做过两年提刑官,庄一兆主动推其为长,众人也都信服。

初入北川瓜吉县内,梁邵等人本欲揭榜投军,却看到一旁官府檄文正在缉拿凶犯。梁邵阅过两年卷宗,主动请缨替那李知县理清案宗、寻出凶手。李知县要留他作幕僚,他说此行只为投军报效朝廷。恰好北川军裴大将军手下的魏参军是李知县的岳丈,他便给梁邵写了封荐书。梁邵持荐书谒见魏参军魏如海,终是顺利投入北川军,编入朱咸将军麾下。

朱咸此人,出身康州朱氏,性爽朗仗义,日常与兵士们同饮同寝,于军中甚有威望。朱咸得知梁邵身世与其过往经历后,甚为喜爱,对梁邵也颇为照拂。

朱咸的看重、魏参军的关照,以及梁邵本身的高强武艺和提刑官时期养成的机警,让他在军中如鱼得水。不消两月,他便成了朱咸身侧最有力的臂膀。朱咸巡边伏寇,也常命梁邵随行。

八月末,边境有察台国敌寇出没,抢夺财物、毁坏农田。梁邵跟着朱咸将军追击外寇,擒得三名俘虏后,梁邵本欲再追,要把那头目也捉了,却被朱咸拦住,以“见好就收”的名目迫他放弃追击。

梁邵不解,仍欲追踪。朱咸冷然道:“凭你的本事,擒了那头目自然不难。可擒住之后,如何呢?那头目名叫阿其隼,在察台军中亦有些威望。你捉了他,杀了他,察台必要与他报仇。届时又有一场大战,你是立了军功、显了威风,可打仗劳民伤财,且必有人牺牲。不如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下次他来,只擒他部下小兵罢了。”梁邵只能作罢。

又过半月时间,梁邵跟随人出去巡逻,再遇阿其隼率众占田夺女。可怜那女子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被阿其隼拖入屋舍之中,其状凄惨,哀呼不绝。女子的老父上前阻拦,竟被阿其隼直接枭首。梁邵等人赶到时,便是女子父亲的头颅咣啷啷在地上滚了几滚,鲜血淋漓。

梁邵气极,提枪与阿其隼斗将起来。梁邵年轻气盛,阿其隼已过不惑之年。斗了百余回合之后,阿其隼力衰渐败,落了下风。梁邵觑准时机,一枪.刺穿阿其隼喉管。阿其隼的部下见其殒命,立时四散逃窜,但终是困兽穷寇,皆做了梁邵等人的俘虏。

回营之后,梁邵提着阿其隼尸身,惴惴不安地面见朱咸。

出乎意料地,朱咸得知他一枪.刺死阿其隼后,先是瞳孔骤缩,而后朗笑着揽过他,于众将士面前夸赞:“阿邵勇谋兼备,真大燕血性儿郎!”他又附在梁邵耳畔道:“你既杀了他,倒也罢了,暂不追究。绞杀阿其隼之功,我会亲自为你上表,你且等着晋升的信儿罢!”

梁邵自是满心欢喜,当夜庆功宴,狠灌了几杯劣质酒水,坐在漫天星辰之下,摊开荷包里的那幅画,静静地把温柔夜风当作她坐在身旁。

可朱咸承诺的晋升迟迟未到,最终只送来一贯钱、一匹布。

梁邵忍不住去询问主簿,这才发现军功簿早已写明:密州梁邵阵斩敌酋,然违令冒进,功过相抵,不予擢升。赏钱一贯,布一匹。望其日后谨守军规,恪尽职守。

前线的仗又打起来。

梁邵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软甲与佩刀,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亲临战争,虽然这场战争是因他而起的——自他去询问主簿缘何自己不能晋升后,将士们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年秋后的这场大战,起因竟是梁邵杀死阿其隼。

察台人要为阿其隼报仇,扬言此番要活剐那个使红缨枪的毛头小儿。

梁邵并不惧怕。这几次与察台人的交手,他已大略摸清察台兵士的招数。他决定这次务必要立个头功,务必要在军功簿上留下他梁邵的晋升之路。

朱咸身边的副官亲自来寻他:“将军知道你骁勇,这次要交予你的任务,比上战场杀敌更为重要。”

守哨塔。

这是整个北川边境最远最高的哨塔,站在上头能看清整个战场。

副官拍了拍梁邵的肩,低语:“将军也是为了你好。察台那边扬言要生擒你,那个哨塔远离战场,可保你性命无虞。”

梁邵本想拒绝,副官却道:“你还要再违抗军令么!”

于是,梁邵提着红缨枪、背着青霜剑、身穿软甲,独自策马前往哨塔。

夜幕降临,此地更显得孤寒,梁邵望着远方军营,如散落在黑暗中的点点萤火。忽地,夜幕下现出一只身影,骑马而来。待那人近前,竟是那日他救下的姑娘。

姑娘攀上哨塔,从包袱里取出好酒好肉。她两颊早冻得通红:“小将军,多谢你救下我。”

“不是将军,区区小卒。”

姑娘不理会,把酒囊塞入他怀中:“这是我阿耶生前酿的酒,比军中的好喝!”

他仰颈痛饮。

“我叫尤兰儿。”姑娘眨着一双大眼睛,笑意盈盈,“小将军,等你喝完酒、吃完肉,你就走罢。”

走?

梁邵放下酒囊,不解看她。

尤兰儿双手抱膝,坐在他身侧,仰头望向黑缎般的夜幕:“我们这地方外寇频仍,连年不绝。其实百姓们都知道的,但是也没有办法。朱咸将军与察台的那个阿其隼做了交易,阿其隼定期来烧杀抢掠,朱咸将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上报给朝廷,说边境敌寇流窜。等朝廷的粮饷拨过来,北川军就不会抢我们的田、抢我们的食物了,甚至我们做的东西,还能卖给他们,这很平衡。可是,你打破了这个平衡。”

梁邵两只眼蹬圆,不敢置信地看她。

尤兰儿一笑:“朱咸将军是不是不让你杀阿其隼?”

梁邵愣愣点头。

忽而一只箭宇破空射来。梁邵一手揽过尤兰儿,双双倒地。尚未来得及反应,哨塔已摸上来三五条汉子,皆是察台兵士装束,深目直鼻。

他们操着听不懂的察台话,却齐齐地将钢刀挥向梁邵。梁邵脚尖挑起红缨枪,凌空接住,很快与他们斗将起来。约莫两炷香时辰,梁邵才将这伙人斩杀,余下最后一个,他没杀,想逼问他们为何要杀他,奈何语言不通。

尤兰儿从角落走出来:“我会察台语。”

“你且问他,为何要杀我?”

“他说,便是死了也不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