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网站首页 > 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 > 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 第26节

薛善禾与梁家两兄弟 第26节(2 / 2)

善禾绝望阖目,两行清泪迅速滑落。

良久,梁邺沉声:“我若是薛氏,我现在最想做的,应当是回家。”

“金陵?”梁邵抬眸,喃喃道,“我不是没想过金陵,可她会从哪条道去……我怕我走错了,又生生与她错过。”

“我若是她,为了躲避你的追踪,应当先取道兖州,再往南去儋州,而后天杭、姑苏,最后才到金陵。如此路途迂回,时日迁延,所经州县繁多,你要找起来,也便难了。并且,她外祖家在姑苏,那算得是她唯一的亲眷了。姑苏你是势必要去的。”

梁邵沉吟着,细细思忖梁邺这番话。

梁邺顿了顿,继而取过夹在垒垒书堆中的一只信封,搁在桌案:“阿邵,金陵城的徐维之子是我同年。你若想去金陵寻薛氏,可先去徐府。”

梁邵不解:“徐维?”

“东南军奉命镇守大燕东南四州,以金陵为据地,徐维是今东南军统领。你若去了,正可投徐维门下。待来年武举之期,你再以徐维门下幕僚身份去应武举,应当容易得多。”

账内,善禾已是泪痕狼藉。

梁邵颤手接过,指腹把信封捏得褶皱。

梁邺笑开:“这几日我躲在这儿修补字画,你也不肯来见我。我知道你心里恼我,你与薛氏的事,实属兄长不对,不该骗你。但你今番要寻她,想暗中庇护她,这很好,我没什么置喙的,便是祖父泉下有知,也会夸你。”

“阿邵,你去罢。若需要人手,直接与成敏说一声就是。我帮你一起寻薛氏。”他重新执笔,“补画枯燥,我知你耐不住性子,也便不留你了。明日早间下船之前,好歹再来见我一遭罢,阿邵。亲兄弟,总不该生分的。”

“……好。”梁邵声音暗哑,“我会的。”他霍然起身,捏了荐书就往外走。推开门,梁邵忽地顿住脚步。他迎光而立,半偏过脸,留下一侧剪影,直鼻薄唇,端的是清逸英朗。他稳声:“阿兄,她不叫薛氏,她有名字,她叫善禾,薛善禾。”

善禾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待足音愈来愈远,善禾最后一点希望终于破碎。

床帐教人由外掀开一角,紧接着半幅罗幔被银钩松松挂起。梁邺重新坐回床沿,静静端详她的脸。

“他又让你哭了么。”他执帕给她拭泪,“以后再不会了。他要去金陵了,你的家。你们不会再见面了。”

善禾哀切张嘴,作出口型:放了我罢。

又一行泪滚落。

“不行。”他执拗地把新泪拭掉。

求求你。

“不行。”

为什么?

梁邺忽而愣住,他又想起了初见善禾的那晚,她就那么坐在阿邵身边,烛光把她的脸映得温和缱绻,像画里走出的人。他唇瓣弯了弯:“善禾,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她明白,但她不敢明白。她害怕,亦畏惧,她自知承受不起这份心意。他是大哥啊,他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他从小被人夸耀受人敬重,他从前处处庇护她一如庇护梁邵。他岂可能!

她好想逃。

到了这会儿,善禾已有力竭之感。这两日她常哭,现下心中仍悲凄着,泪却流不出来了,眼睛涩得厉害,还有些发痒。她索性把眼闭上,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梁邺瞧见她这般,心头不由冒火,她就这般厌烦他,连看都不肯看一眼?这几日自己的心意一直被善禾践踏着,她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她要自由,他也给她看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奴籍女子是遑论自由的,随便一个路匪就能治住她。她还在执拗什么?是因为阿邵吗……

他眼中翻腾着化不开的阴戾,四肢百骸仿若被烈火灼烧。梁邺唇线绷直,深深地望她,恨不能要看穿她这张芙蓉面下到底藏的是何等心思。

但他终究按捺下来。来日方长,他不必急于一时的。等明早梁邵下了船,她便只能依附于他了,他会是她唯一的归宿。

梁邺走后,善禾才缓缓睁眼。半幅帘帐钩起,她轻易便能将室内陈设打量清楚。周遭堆满大小箱笼,其上又堆满各色书画。唯有架子床周围干净得紧,只设一方桌案,一只蒲团,一架博山炉。

她凝目望去。博山炉内,一缕白烟袅袅盘旋,徐徐护榻。善禾盯着那线白烟,不觉神思滞涩,困乏得很,她闭上眼,竟又沉沉睡下了。

翌日晨间,朝阳破开斐河河面,洒下万道刺目金光,直直射入床帐。

善禾被一阵吵闹声扰醒,她慢慢恢复思绪,忽而发现指节已能动弹。她忙张开嘴,声音虽低,但好歹能发出点动静了。

她哑着嗓子急唤两声:“来人……救我……”

门应声而开。

彩香端着彩漆方盘入内,方盘上搁了一只青瓷盖碗。

善禾猛然想起昨日之事,她咬紧下唇,这次她绝不会再喝那哑她口、泄她力的毒药!

彩香似是知道她的顾虑,轻声道:“二……哎,娘子,从今天起,这些药不会再搀什么别的东西了,一应都是郎中针对娘子气血亏虚所开的补益方子。娘子从前就气血不足,过去在漱玉阁二爷也教娘子喝过这些的,真真是补身子养气血的好方子。娘子若不信,且闻一闻。”她盛了一匙递到善禾鼻间。

善禾犹不敢信,仍旧抿唇。

彩香见她这样,便把药碗搁下,又折身出去。不久,捧着一只搭了白布巾的铜洗进来。她坐在床沿,双手将布巾浸入水中反复揉洗,水面浮溢的几瓣玫瑰粘在她手背。她轻轻将花瓣拈下,绞干布巾,方为善禾擦拭脸颊。

力道轻柔,一点一点从额头到眉眼,再从鼻骨到下颌,处处细致温存。善禾的心又皱起来,酸楚上涌,只是再也没有泪。这段时日她碰到许多以强硬手腕逼迫她的人,因而彩香的这一点点温柔,浇在她慢慢干涸的心瓣上,竟有久旱逢甘露的滋润。

彩香是最初跟在梁邺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历事久因而品性沉稳,善禾素来敬重她的妥帖周全。她一行给善禾擦脸,一行道:“娘子,你听见了吗?外头好热闹。”她语调轻柔,只作家常说体己话儿的模样。

彩香把布巾搁回铜洗中,抬眼望向隔扇门的方向,淡笑:“是二爷要下船了。大爷说,等二爷下船,就不会再关着娘子了,娘子就可以出去走走了。这利于娘子养病。”她转回脸,一叹:“我明白娘子的心,可到了这步田地,有什么法子呢?不若好好活下去。人只要活着,只要有一口气儿在,万事总有转圜的余地。而况,大爷并非那等浮浪不肖之徒,他会待娘子好的,这是不消说的。”

善禾一怔,原来她亦是梁邺的说客。她忽然不想听彩香说话了。

她艰难张了口,用哑得不能再哑的声音尽力说道:“可人还要活得体面……活得有尊严……否则与牲畜无异……”

善禾顿了顿,歇了一大口气:“彩香,我们都是人下……但哪怕是奴,也该有尊严,也该不被玩弄强迫到连发声都不能……”她忽而唇瓣绽开冷笑:“彩香,你可是当奴婢当得久了……忘了自己先是个人了?”

彩香瞳孔骤缩,惊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