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挑起一边眉毛:“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他从哥哥背上跳下来,给他看自己装满衣服的衣柜、各种药品应有尽有的小药箱,还有专门找老师傅弹的厚棉被。自己一个人睡之后他就格外喜欢被厚被子压着的感觉,很像哥哥罩在身上。
梁宵严一样一样地检查过去,就连他的热水器能不能出热水都试了,最后得出结论:弟弟独自生活时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梁宵严既欣慰又心酸。
欣慰弟弟的成长,心酸他小小的孩子要被迫熟悉并适应这一切。
“这下可以放心了吧。”游弋四仰八叉地摊到床上,“我没有过得很糟糕。”
哥哥经常教他,活一天就要立正一天,要活出个人样来,不能浑浑噩噩,不能昼夜颠倒,不能有一顿没一顿地对付饭,那不叫生活,叫凑合。
所以小狗离开家去流浪,没有吃垃圾,睡街角,他给自己找了个干燥的带有哥哥气味的纸箱,卧在里面,躲风避雨,每天都把毛毛梳理得整整齐齐,等着主人来接他回家。
“为什么住这儿?”梁宵严不解。
他们租过那么多房子,这里是条件最差的,而且游弋以前很排斥回这里。
“因为我最想这时候的哥哥。”
游弋望着梁宵严,朝他伸出手。
梁宵严牵住他,走过来,任由他把脸贴在自己小腹。
游弋的目光渐渐飘远,飘向床对面的铁窗,窗外包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
他把哪里都翻修了,唯独没动那里。
因为他对这栋房子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忘带钥匙,也不是捉到了大鲤鱼,而是无数个深夜,站在窗前独自包扎伤口的,十八岁的哥哥。
十八岁的梁宵严,带着弟弟来到城市,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其中来钱最快的还是夜场打手。
夜场要凌晨四点才下班,万籁俱寂的时刻。
他拖着满身伤,手里提着热腾腾的早饭回到家。
怕血腥味冲到弟弟,他经常在阳台处理伤口。
一层薄肌、宽肩窄腰的倒三角身材,上身赤裸,腰上松松垮垮地挂着条洗旧的牛仔裤,血顺着他的腰窝往下流淌,他头上搭着条毛巾,就那么攥着药瓶往背上浇。
本该青涩的年纪手上却沾满鲜血,他看谁都透着股子狠劲儿。
游弋提着小拖鞋,揉着眼睛从房间走出来。
梁宵严听到声,漠然回头,滴血的黑发垂在额前,深灰的瞳仁配着那双下三白眼。
等他想起要收敛凶性时,弟弟早已被吓跑,身后只剩一只小拖鞋。
从那之后梁宵严就没在阳台处理过伤口,都躲去厕所。
兄弟俩之间的氛围也不清不楚地尴尬了几天。
他那时以为弟弟是怕。
其实不是,游弋只是疼,很疼很疼。
哥哥受苦了,他没有办法。
并且这些苦大部分都来源于他。
哥哥给他的爱很多很疼,就像一大碗夹生的米饭,他吃进去可以填饱肚子,但坚硬的米粒又会刮伤他幼小的心。
这对小孩子来说,是远比怎么抓到大鲤鱼给哥哥补身体还要难十倍百倍的课题,他处理不了。
“我不喜欢回这里住,是因为我总是想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包扎伤口,我那时候应该帮你,抱抱你,给你吹吹伤口,但我什么都没做,我跑掉了。”
游弋双手环住哥哥的腰,热乎乎的脸蹭着他。
他始终无法原谅那时跑掉的自己,所以长大后无数次背着哥哥故地重游。
不在乾江别院住时他几乎都躲在这里,有时被厚重的被子压醒,望着窗外的月光照亮铁栏,会痴人做梦般幻想,如果能够时光回溯,他一定要回到这一刻,抱住哥哥。
不。
如果真能成功,他要回到更早之前。
回到哥哥离家出走被李守望抓住的前一刻,抱起哥哥逃往天涯海角。
回到哥哥吃很多饭吃到吐却被梁雪金拍照记录的前一刻,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喂他吃。
回到哥哥刚出生被剪断脐带的那一刻,把哥哥抱走,像哥哥养育他那样养育哥哥。
回到他们这一世命运交汇的节点,恳求老天爷,你不要让他做哥哥,换我来做。
叽叽喳喳,窗外有小鸟路过。
不知道哪户人家在做饭,猛火快炒,锅铲声和香辣味覆盖整栋楼。
梁宵严垂下眼睫,看着赖在自己怀里的弟弟,毛茸茸的发顶,正当中有个很圆的发旋。
最开始那几年,他最担心这个发旋长歪,那意味着他弟弟要一辈子顶着个奇形怪状的脑袋。
出满月后,摘下矫正头型的壳子,游弋的脑瓜圆得像个小皮球。
他松了口气,同时暗暗发誓,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要让弟弟的人生出现比睡圆脑袋更难的难关。
却没想到那是游弋此生要闯的最轻松的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