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云收雨歇,孟令窈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蜷缩在锦被里,只想昏睡过去。裴序倒是神清气爽,唤了水,亲自拧了温热的帕子为她擦拭。
再次醒来,日头高升,已是午时初刻。孟令窈撑着酸软的身子坐起,帐外候着的丫鬟们听到动静,这才鱼贯而入。
裴序穿戴整齐,一身黛色云纹常服,坐在窗边的榻上翻着书卷,见她醒来,放下书,接过菘蓝手上捧着的衣饰,一件一件,穿到孟令窈身上,动作从容不迫,连一根衣带都没有系错位置。
孟令窈打哈欠的手微微一顿,再度意识到,裴少卿确有善学之能。
丫鬟们伺候孟令窈梳洗。当她坐到妆台前,对镜自照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被颈间锁骨处那些暧昧的红痕惊了一下。她皮肤白皙,这些痕迹便格外显眼。菘蓝瞧了一眼,立刻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
孟令窈从镜中狠狠剜了那个罪魁祸首一眼。裴序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按上她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揉捏。孟令窈本想甩开,但那力度恰到好处,确实缓解了部分疲惫,便由他去了,只是依旧不理人。
她执起螺黛,对着镜子,仔细描画。裴序就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勾勒眉目,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仿佛施了什么神奇的术法,只是寥寥几笔,那张原本带着倦意和几分慵懒的面容,很快变得明澈锐利,像是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铠甲。
梳妆完毕,丫鬟们悄然退下。孟令窈整理着衣袖,目光扫过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忽然悠悠开口,“待你父亲云游归京,我们应当好好谢谢他。”
裴序眉心微动。
孟令窈慢吞吞地站起身,转向他,唇角似笑非笑,“若不是托他老人家云游在外、不拘俗礼的福,我们哪里能……”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桌上早已备好的丰盛席面。
“……早午膳一并用呢?”
第108章识趣一触即分,留下一个浅淡又暧昧的……
用罢午膳,两人才收拾妥当,先去拜访了裴老太爷。
松鹤堂内陈设古朴,书卷气浓重,淡淡熏着安神的檀香。老太爷昨日忙前忙后了大半日,今日却是精神矍铄,待喝了孙媳妇敬的茶,神采愈发飞扬。
“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束。”老太爷目光温和,“往后的日子还长,你们两个,要相互体谅,彼此扶持,把日子过好,祖父就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孟令窈原以为老太爷多少会叮嘱两句子嗣之事,不料他一句都没提,喝了两口茶,便打发他们去拜见长公主殿下。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马车细密的竹帘,在车厢内投下斑驳温暖的光晕。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轻微的辘辘声。
孟令窈与裴序并排坐着,她到底有些精力不济,加之马车微晃,用过膳后的慵懒劲儿上来,便有些坐不住。裴序察觉,伸手轻轻揽过她的肩,让人靠在自己身上。
孟令窈顺势放松了身子,伏在他膝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了眼。
马车内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和车外的市井之声隐约传来。裴序垂眸看着膝上的人,她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的穿花云锦裙,肌肤白皙,便衬得眼下一小片青影格外醒目。他心中一片柔软,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散落在他衣袍上的几缕青丝,动作轻柔。
就在他以为她快要睡着时,孟令窈忽然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睫颤了颤,并未睁开,只是迷迷糊糊地咕哝道:“裴序……祖父他,竟一句都没提子嗣的事……”
这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裴家这一脉,到了裴序这里,实在称得上人丁稀薄,老太爷盼着曾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裴序抚弄她发丝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嗯。”
孟令窈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文,不由得半睁开眼,仰头看他。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下颌和微抿的唇。她眨了眨眼,困意散去些许,“为何?”
裴序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我母亲…就是在生我时,落下了病根,没几年便撒手人寰。父亲因此心灰意冷,苦学医术,而后离家云游。”
他或许是想寻个答案,又或许解脱。
识字后,他在父亲书房里见了许多医书,后来自己也读了许多。
他清楚地记得,《千金方》中载,“妇人产讫,五脏虚羸,惟得将补,不可转泻……若行泻滑,便致百病。”
还有许多更为艰涩、描述各种产后险症及药石罔效的记载,他读过,一个字也不曾忘却。那些文字背后,是他记忆中面目模糊、因他而早逝的母亲,也是父亲半生漂泊的缘由。
他冷静地想,倘若书中描述的种种虚羸、血崩、郁冒……任何一种状况出现在孟令窈身上,他大抵也会像他父亲一样,痛彻心扉,一生难安。
若是更严重的……他几乎不敢细想,或许,他会选择直接随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