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窈扫过那明显价值不菲的锦匣,欠身婉拒,“王公子盛情,聚香楼上下铭感五内。然开门纳客,贵府女眷频频惠顾,已是捧场,若再收王公子的大礼,岂非显得贪得无厌了?还请公子收回罢。”
王黎眸中微澜稍纵即逝,从容收回锦匣,笑容不减,“小姐规矩严谨,是我唐突了。”
话锋旋即一转,语气自然,“家中几位婶娘姐妹,极爱小姐楼中的脂粉香露。我今日既来了,总不好空手而返,不知孟小姐可否拨冗为我推荐一二?”
送上门的生意,焉有不做的道理?
孟令窈弯唇,笑得愈发真诚,“自然可以?不知王公子是赠与家中长辈还是姊妹?素日可有什么偏好?”
王黎略一思忖,道:“是……家中小妹,喜清雅淡香。”
孟令窈点头,很快为他挑了合适的香露。
结账时,王黎眉心一跳。
小伙计适时道:“公子眼光真好,这香露用的都是顶顶好的材料,其中有数味都是经由周家商队自西域运来的香料,除了咱们聚香楼,别家您是再也买不到的。”
“原是如此。”王黎微笑颔首,放下了一沓银票。
隔日午后,阳光正好。谢净秋如小尾巴般黏在孟令窈身边,看她调香记账,叽叽喳喳说些趣事。
店里人流如织,一位身着青碧色长裙、气质清冷骄矜的陌生女子,在丫鬟簇拥下步入店中。她面若冷霜,对热情的伙计介绍置若罔闻,只略显挑剔地扫视架上陈列的香品、胭脂,偶尔拿起一件,也不过略作端详便放下,显然并非诚心购买。
她从孟令窈不远处走过时,一缕清冽冷香,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木气息,悄然钻入她鼻端。
孟令窈指尖微顿,不动声色地看向那女子的背影。谢净秋好奇地顺着她视线望去,随即小声嘟囔,“咦,那不是崔九吗?她怎么也来了?”
“崔九?”孟令窈若有所思,“是清河崔氏么?”
“正是!”谢净秋回答:“她是崔氏本宗的小姐,先前一直住在清河,姐姐许是不曾听闻,名叫崔清音。她来金陵姨母家探亲,便是金陵守备袁大人家,住了……快半年了吧。”
“崔小姐貌美动人,气韵不俗,想必在金陵定有诸多公子倾心吧?”
“哪儿呀?”谢净秋撇撇嘴,“她架子可大了,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我们金陵的公子闺秀,她都不大屑于来往,我至今连句话都没跟她说上过。她刚来的时候,倒是有不少人献过殷切,她一应皆是不搭理,久而久之,就没人再去了。”
“不过……”小丫头眼珠一转,凑到孟令窈耳边,悄声道:“祖父有一日喝多了酒,我去给他送醒酒汤,无意间瞧见了他的信,似乎崔家有意与裴家结亲,选定的就是这位崔九小姐。”
结果不言而喻,裴家并未应承。
“所以崔家安排了她来金陵,应是有意为她在金陵择一夫婿。”谢净秋捂着嘴偷笑,“我虽未曾见过裴大人,可一看姐姐便知,他眼光是极好的。在我心里,孟姐姐才是最好看的!”
孟令窈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这嘴……各花入各眼,崔小姐自有她的风姿。不过么……”她拖长调子,“我以为,净秋同样眼光卓群,所言甚是。”
玩笑过后,她神色慢慢淡了下来,目光再次投向店内那道碧色身影。
崔清音……清河崔氏……一个在金陵住了小半年,却自视甚高、鲜少交际的贵女。
王黎口中喜清雅淡香的妹妹。
这二者,竟是同一人么?
昨日推荐给王黎买的香,乃店里师傅新研制的,用料昂贵,因她觉得还有待改进,并没有正式售卖,只得了那一小瓶,故意高价卖给了冤大头王黎。省得他隔三差五上门打扰,不想还有此意外收获。
为何这位崔九小姐,偏偏今日带着这一身香气,来到她的聚香楼?是巧合?是无意?还是……故意为之?
刹那间,孟令窈忆起与裴序闲谈时,她曾缠着他,硬要他讲些查办的案例,不波诡云谲的不听。裴序拗不过,挑挑拣拣说了几件,一路听下来,她发觉许多犯人在作下大案后,都鬼使神差地重返现场。
彼时她问为何?
裴序答道:“他们或是焦虑难安,重回现场是为了确认是否有疏漏;或是初时慌乱而遗漏了关键物证,待冷静后方觉不妥,必须冒险折回清理痕迹;亦或是……”
“为了以旁观者的身份,重新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大抵如同你挥毫泼墨之后,总要退后几步,细细品味一番自己的画作是否完美无缺。”
孟令窈被他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痛斥道:“你才是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