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本来并无不妥,自家人一番贬斥,旁的人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偏偏几息之前,孟令窈才刚刚斥责了崔夫人表里不一,此刻族老又说什么“随侍姑母习掌家事”……
其中的意味,在场众人皆能品味,神色都变得微妙起来。
族老察觉到了这异样的气氛,慢慢收了声,转而看向崔五夫人,语气缓和了许多,“卓氏,你今日受了委屈,现下人多事杂,你身心俱疲,不若先回房歇息静养,一切待族中议处,如何?”
崔五夫人摇了摇头,态度依然坚定,“族老,我心意已决。”
族老眼中愠怒一闪而过,见她油盐不进,心中也有些烦躁。
正要再劝,却听孟令窈又开了口,“从前竟不知,崔府门第森严至此?嫁进来容易,想要离开便是千难万难。莫非崔家还能违背朝廷律法不成?”
族老脸色一沉,冷声道:“这是我崔家家事,不劳外人操心。”
话音未落,佛堂虚掩门外,清风倏然送入,携来一阵极清冽的草木清气,瞬间涤荡开室内的污浊凝滞,让人心神一清。
紧接着,一道声音响起,清冷如玉磬相击,“我朝《户婚律》明文规定,‘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
众人齐向门外望去。
佛堂外,一道颀长身影静立阶前。
裴序神色疏淡,他并未踏入这满是女眷的佛堂深处,只是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向崔氏三族老,“律法所规,乃天下公器,凡我朝子民皆需遵从维护,又岂分内人外人?”
第73章崔廷一小片红痕点缀在那白得晃眼的小……
崔氏赏荷宴的习俗已持续了许多年,虽年年推陈出新,到底也绕不过赏赏花,谈谈话那一套。
原以为去年乘乌篷船泛舟湖上已是别出心裁,谁知今年这一趟,才是真真儿的不虚此行。
佛堂中夫人小姐俱是屏住了呼吸,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热闹。
他们面上不露声色,实则许多人心里亦是看不上崔氏行径,不过碍于颜面不便说出口罢了。
世家深宅里的压抑算计,在场或多或少都尝过,此刻崔夫人苦心经营的温良假面被当众撕下,竟让不少人感到一丝隐秘的快意。
崔夫人那套绵里藏针、处处拿捏人的手腕,最是让人憋气。
在场又多是府中正头娘子,谁又能乐意见夫君偏宠,叫小妾骑在自己头上?
孟令窈一番言辞,着实痛快。
然而,这痛快底下却拌着惊疑,一个闺阁少女,竟敢如此不留情面地揭长辈的短,未免锋芒太露,失了女儿家的柔婉周全。几道目光掠过孟令窈,暗自皱眉摇头。
要是她们女儿或是儿媳,定是要好生管束一番的,也就是孟家,才这般骄纵。
这层忧虑还未完全沉淀,便被更深的震撼彻底淹没。
裴序竟然插手了!
京中人尽皆知,裴少卿素以冷情寡欲著称,多少贵女倾心,他连眼角的余光都吝于施舍。
纵然近来满城风雨都在传他与孟家小姐如何情深意重、打破往例,但传言终归是传言,世家浮沉,多少风流韵事被传得面目全非?又有几人当真?
直至此刻,他站了出来,主动为人开脱。
口中话语自然是冠冕堂皇,可但凡是有耳朵的,谁又能听不出来他的回护之意?
传言果真非虚!
孟令窈抬眸看向裴序。
他长身玉立,姿容清越,只静静看着她,眼中是罕见的温和。四周夫人小姐像是见了什么奇观似的低声惊呼。
孟令窈轻抿了下唇,早知如此,当初翻看律法时,便多看几眼,仔细记下关于“和离”那条的律法明文到底如何记载,也不至于今日又让他出了一番大风头。
那厢的裴序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无声垂眸,收敛了气势。
崔氏三族老的脸,由铁青转为煞白,最后凝成一片难看的酱紫色。
他心中纵然有万丈怒火和不甘,也不能辩驳半个字,不提裴家之势,单裴序拿着煌煌律令说事,他便不敢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