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还不知道眼前站着的是什么人。裴序,当朝少卿,圣上跟前的红人,手握生杀大权。自己这点微末爵位在人家眼里,也就是只稍大些的蝼蚁罢。
方才的张狂气焰,沸汤沃雪般消融殆尽。
裴序垂眸看他,神色淡漠,轻描淡写问了一句,“安平伯近来可好?”
语调平缓得仿佛询问天气,却让安平伯如坠冰窟。
这话里没有威胁,没有恫吓,甚至称得上客气,可正是这种云淡风轻,才最令人心惊胆战。
在京城,谁不知道裴序一旦“关心”起某个人来,那人的日子就到头了。
“在、在下惶恐...一切安好...多谢少卿关怀。”安平伯语不成调,满头虚汗。
“那便好。”裴序颔首,神色依旧平静,“近来京中暑热难当,宵小横行,还望安平伯…当心。”
话音落下,安平伯已是魂飞魄散。
他哪还敢多留片刻,连滚带爬地撞翻桌椅,在满堂的鄙夷声中手脚并用地扑出酒楼大门,瞬间消失在街巷深处。
风波平息。
白发老者向二人一揖,“姑娘仗义,大人威严,老朽拜服。”
孟令窈眉眼弯弯,全然不复先前的一身棱角,分明是个貌美动人的女郎,“老伯言重了。”
裴序微微颔首,伸手虚虚护在她身侧,“该回去了。”
踏出河畔居,日头已斜,将江面染成一片金辉。两人沿着石径缓缓而行,身后酒楼的喧嚣渐远。
“多谢窈窈。”裴序忽道:“为长公主殿下仗义执言。”
孟令窈微微侧头,江风轻拂过她的鬓角,“殿下待我不薄,情理应当。再者,她是你伯母,你的至亲长辈。纵然不是公主,我亦不能容他人妄加折辱。”
她说得从容自然,好似天经地义,却字字熨帖在裴序心上最柔软处。
“是么?”他眼底染上极淡的笑意,问道:“我瞧你方才言辞犀利,毫无惧色,倒像是胸有成竹?”
孟令窈“噗嗤”轻笑出声,那点子狡黠灵动又浮现出来,“少卿明察秋毫,我是认出那人不过是个破落伯爷,根底虚浮,这才有恃无恐。”
“若今日遇到的,不是这等空架子,而是手握实权的勋贵呢?”裴序顺着她的话问,目光落在她扬起的唇角。
孟令窈脚步一顿,转过身,面对着他。夕阳将她整个人笼在温暖的光芒里。她忽然伸出手,轻轻在他衣袖上虚拍了一下,一本正经道:“那我就只能躲在你身后,为你摇旗助威了。”
裴序微怔,随即心口猛地软了一下,他眼中柔光如水波晃动,清晰地映出一个小小的她,喉间低低逸出一个字。
“好。”
清冽的声音在暮色江风中回荡开,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依偎在青石板路上。
河畔居内,余温未散。
“方才那位……”一个儒生压低声音,语带敬畏,“想必就是大理寺裴少卿?”
“正是!”同桌有人拍案,“那伯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长公主殿下乃裴大将军遗孀,更是裴少卿的伯母!当他的面诋毁,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啧啧,难怪裴少卿一出现,他便吓得屁滚尿流。”
“咦?”一年轻书生倏然抬头,“我想起来了!方才那位小姐是孟小姐。上巳节雅集,我曾有幸遥遥一睹芳容,才情容貌俱是京中一等一的,果然名不虚传!”
“哦?竟是孟府千金?”众人恍然,随即想起数月前京中那桩沸沸扬扬的提亲风波。
一个常走茶楼的瘦高个神秘兮兮道:“这你们就不知了?前些日子,裴府、武兴侯府两家抬了多少上门礼去孟府,嘿,那可真是满城瞩目!结果呢?孟府一家也没应!你们猜怎么着?当天裴少卿就亲自登了孟府的门!”
“当真?”另一人半信半疑,“裴少卿那般清风朗月、不动如山的人物,也会……?”
“千真万确!”
瘦高个拍着胸脯,“我隔壁巷子看门的老王,看得真真儿的!裴少卿进去约莫小半个时辰,出来时……”
他故意拖长声调,“嘿!虽然裴少卿一贯神色浅淡,可老王说,他神情愉悦,那可是藏也藏不住!是个人都瞧得出心情大好。再像谪仙他也是人哪!得偿所愿,娶到心尖上的人,谁还能绷着一张脸?”
白发老者捋着胡须,呵呵直笑,“原来如此!那老朽今日可算是见证了?裴少卿好事将近啊。”
“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孟小姐今日之胆识义气,当得起少卿夫人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