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随意望向窗外街景,“清水下头,藏了多少污浊泥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心虚”二字,似细针在心上轻轻一刺。孟令窈不动声色,将此事牢牢记下,盘算着寻个机会知会裴序一声。
谢成玉尝了口茶,嫌弃地撇撇嘴,“停云社的茶是愈发不像样了。用的香也俗气,透着股子闷锈气,真真糟蹋了我的好点心。”
孟令窈闻弦歌而知雅意,含笑道:“既如此,不如我请成玉到聚香楼走一趟,挑选几样你喜欢的香品?”
谢成玉眼睛一亮,“还是窈窈最得我心!”
两人当即起身,谢成玉吩咐备车。马车一路穿街过巷,不多时,驶达聚香楼所在的东街。
因着聚香楼的名字已经打出去名气,与现在做的生意也算契合,孟令窈就没有另外改名,保留了原样。
除开名字不变,旁的地方俱是焕然一新。门头崭新,古雅的黑漆牌匾下,垂着疏落有致的竹帘,门口两尊青釉莲纹熏炉袅袅生烟,既不喧嚣亦不寒酸,自有一番清贵的底气在里头。
孟令窈投入了十分心力,一应陈设布置皆是亲力亲为,大到雅间布局,小到案几上的一枝插花,都透着恰到好处的韵味。
此刻楼前车马不绝,宾客盈门。
孟令窈见状,让马车绕到侧面,免得要在前头人挤人。
车轮碌碌,在清静的后巷侧门处停稳。
她刚掀开车帘准备下车,耳畔一道熟悉的声音,干涩微哑、又夹杂着压抑惊喜。
“孟小姐……是你?”
孟令窈动作微顿。循声望去,只见几步外,赵诩的身影映入眼帘。
数日不见,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仿佛换了个人,俊朗的脸颊削瘦了不少,眼底泛着血丝,往日神采被一层浓重的灰败取代。唯独在看清是她时,那双黯淡的眸子才骤然迸出几星灼热的光亮,灼灼地投射过来。
谢成玉紧跟其后下车,一眼扫过这阵仗,立刻抿唇一笑,整了整鬓角碎发,脆生生道:“哎呀,我那几样急用的香料怕是要抢光了!令窈,我先进去了。”
孟令窈点点头,吩咐菘蓝,“带谢小姐去二楼雅间,好生招待。”
菘蓝会意,“是。”
一时间,这偏仄的小巷入口,便只剩下孟令窈与赵诩二人相对。
赵诩的目光胶着在眼前人平静无波的脸上,喉结微动,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低沉的,“孟小姐,许久不见…我……”
见孟令窈态度冷淡,他急急解释,“我并非刻意在此蹲守。实是陪了舍妹来买些胭脂香粉,前头女眷太多,我一个男子不便进去,便在铺子周围等候。”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沙哑,“绝无打扰姑娘的意思。”
孟令窈眼波不兴,随意“嗯”了一声,客套道:“赵小姐既然来了,怎的也不差人知会一声?我好叮嘱掌柜给些便宜,免得她久候。”
如此淡漠,如刀子般剜着赵诩的心。他凝视着她姣好的容颜,心痛难当。
他撒了谎。
他是刻意在此等候。
连日来,他像个无主的游魂,不知该往何处寻她。
先是在聚香楼周围徘徊,又跑到孟府附近的茶楼酒肆里坐着,眼巴巴地望着那高门深院,希冀能瞧见她的身影。
甚至,他还厚着脸皮去寻了钟定明和钟定曜,想请他们代为传话,却被婉言谢绝。
他不敢深想其中缘由,更不敢问是否出于她的授意。
巨大的失落和茫然攫住了他。
前一刻,他还沉浸在最旖旎的幻梦里,他确信无疑,她明白了他的心意,也愿意接受他的情深。
母亲也欣然应允为他上门提亲,一切都朝着他最期盼的方向发展。可一眨眼的功夫,一切都变了模样。
仿佛是从一场绚烂的美梦中猛然惊醒,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妄泡影。她的笑容不再为他而绽放,她的眼神不再为他而柔和,她甚至连正眼看他都变得吝啬。
赵诩舔了舔发干的唇,声线带着几分颤抖,“孟小姐,我…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会变成如此?”
他眼中盈满了困惑与不解,“是不是那日我姑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姑母她性情如此,并无恶意。”
赵小将军生了一双眼尾天然下垂的眼,失落时,眼神湿润,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幼犬。是十足能打动人的。
然而,这眼神在孟令窈心中,激不起半分涟漪。
在那场漫长到窒息的前尘梦境里,这双浸满无辜哀切的眼睛,曾是她一次次飞蛾扑火的理由,她曾无数次被这样的眼神打动,心软妥协,又继续在痛苦的泥淖中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