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小姐缘何有此请求?”裴序询问。
大理寺少卿不愧是大理寺少卿,一下就切中要害。
许是今晚吃的果子太甜了,孟令窈觉着有些牙疼。
她该如何言说,说她不慎露出了他的令牌,说她一番胡扯,在周希文面前夸下海口,说裴序对她满腔真心?
不,她宁可从这里跳下永丰河也也绝不会言之于口。
但话又说回来,难道裴序就一点错都没有么?
给什么信物不好,偏要给刻了他名字的,这不是平白露了破绽?
堂堂大理寺少卿,行事竟如此不谨慎!
想通了其中关窍,孟令窈顿时半分心虚也无了。
她双手抱臂,斜斜倚靠在树干上,理直气壮道:“探寻缘由是大理寺之职。”
裴序一时失语,片刻后,应道:“孟小姐所言极是。”
“既如此,裴大人可要记得我的奖励。”孟令窈满意地点了下头,“我已想好了。”
裴序抬眸,“何事?”
“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孟令窈眉眼带笑,“待到三月上巳节,我再仔细告诉大人。”
裴序自认记性不算差,大理寺的卷宗浩如烟海,不说字字如数家珍,其中大概总能说出一二。因而他轻易回想起此前数次与孟令窈的相遇经过。
她总是带笑的,毫无疑问,也极擅笑,眼睛常弯成一枚上弦月,唇角向上扬起,化作下弦,如此,便如今日的月色,是一轮完满的圆,大抵是古书上说的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可同时,裴序也无比清楚,那实则并无多少真实的笑意。
就如同她总挂在嘴边的“多谢大人”。
但此刻的笑容不同,那大抵是他们结识以来,他所见到的最诚然的笑。
上巳节……此间事应已了了。
裴序微微出神。届时,他可向圣上告几日假。无论她所求为何,他总能竭尽所能达成。
“好。”
话音方落地,远处一声锐响,一道金光直窜夜空,在最高处“砰”地炸开,如金雨倾泻而下。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次第绽放,灿若烟霞,将整座皇城映得恍如白昼。河中的画舫俱已归航,只余一片璀璨倒映在水面,随波光碎成万点星辰。
“一言为定!”
赏罢烟火,孟令窈手撑着树枝,稍一用力,从树上跳下。
裴序下意识伸出手,绯红衣袖轻擦过他指尖,只余下一缕清淡的香气。
今夜的最后一朵烟火落下了。
孟令窈视线扫过他的手,“大人可是小瞧我了。”
见到裴序此举,她竟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总是对她有诸多担忧。
兴许是“职责所在”吧。
念头一闪而过,孟令窈竭力掩饰住了即将溢出唇畔的笑。
裴序才是意外的那个。他并非所谓多管闲事之人,祖父自小教他“谋定而后动”,若无周全的思虑,大理寺诸多案件根本无从破解。
他向来做得很好。
近来却屡屡破功。
来不及思索个中究竟,裴序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心情又更好了些。
于是缘由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烟火既已结束,孟小姐还是早些归家吧。”
孟令窈顺势行礼,“我正有此意,大人告辞。”
她往前走了几步,倏尔转头,“对了,裴大人。我方才忘了告诉你,此地虽瞧着偏僻,实则离我外祖家不过几步之遥。”
她抬手,指尖指向柳树行列深处,仔细看去,其间掩映着青砖碧瓦。
“您实在多虑了。”孟令窈拖长声音,好似打了一场胜仗一般,施施然离开。
裴序垂下眼睫,脑中以极快的速度勾勒出京城舆图。不错,永丰河西侧,确是钟指挥使的府邸。
为何方才一点也未曾记起?
孟令窈回外祖家时已是深夜,钟定明蹲在门口打哈欠,“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出去找你了。”
“我就在古柳树边,不曾跑远。”
钟定明含混地点点头,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像只初初睡醒的大猫,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竹子拔节似的声响,“早些休息吧。”
孟令窈点点头,转身回了常住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