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窈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腹无意识摩挲。方才那小乞丐说话时卷着舌头的尾音,叫她想起去年在威勇侯府上听过的采莲曲,那是来自吴郡的歌姬所唱。
“孟小姐心肠太软。”周逸之叹息一声,语气中掺了“果然如此”的自得。落在孟令窈身上的目光却热度更胜,仿佛即将做成一笔利润丰厚的买卖。
“那我与周公子打个赌可好?”孟令窈眸光闪动,唤来苍靛。
“你去跟着那孩子。”她打量四下往来的人群,又补了句:“别叫他发现了。”
周逸之听见这话,笑着摇了摇头,“好,我便与小姐打这个赌。”
孟令窈轻易就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满不在意。那语调,同敷衍不服输的孩童没什么两样。
她飞快眨了下眼,裹在袖中的手用力攥了攥,脸颊上逼出几缕红晕。抬手,将一缕发丝挽到耳后,让脸上红晕暴露得更加彻底,而后对周逸之福了福身,重又回到马车。
转身时的动作有些大,斗篷下摆掀起雪粒子飞溅到周逸之的锦袍上。
周逸之浑不在意地掸了掸衣角,唇畔始终含着笑意。
车帘合上的那一瞬,孟令窈面上恢复平静,害羞似的红晕像从未出现过一般褪去。
一个有容貌有善心,偏偏还不那么聪明的女人,于周逸之这般日日忙于算计得失的人,大抵最容易卸下心防。
只是那小乞儿的吴地口音,还有仓皇的神色,总让人心存疑虑。
她身子向后,整个人陷进软垫里,眉峰微微拢起。
城楼拐角处,裴序勒马回望逐渐远去的马车,玄色衣襟上还沾着郊外草木的寒气,身后两个属下正在拌嘴。
“要我说孟小姐真是菩萨心肠。”圆脸侍卫松开缰绳,往手心哈着热气,“这么冷的天……”
“呵。”白面侍卫发出一声嗤笑。
“你笑什么?”
“笑你眼盲心瞎。”白面侍卫嘴角下撇,十足十的嘲讽,“没看到周家的孔雀在旁边?十有八九是做给人看的。我上个月出京的时候,还见陆鹤鸣巴巴地给孟府送东西,一转眼,人家就跟别的男子出城同游。”
“嘿!小白脸,会不会说话?兴许是人家无意间碰着了呢?何必这样恶意揣测?”
裴序抬手止住两人话头,目光掠过马车前那片被踩乱的雪地,留下几串泾渭分明的脚印。小乞丐已然消失在人群,连个影子也不见了。
“大人,可要即刻追捕?”圆脸侍卫收敛神色,握紧缰绳,“这小子运气倒好,从吴郡到京城,几千里路,几波追杀,都叫他躲过了,竟真的到了京城。”
“等着。”裴序收回视线,斗笠扣下阴影,遮住面上神色,只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下巴,“静观其变。”
京城陆府。
陆鹤鸣一掌拍在黄花梨案几上,震得砚台泼出几点墨汁沾染在衣袖,“连个半大孩子都盯不住,要你们有何用?”
管家身子佝偻,眼观鼻鼻观心,“公子,您稍安勿躁,就像您说的,沈小山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上千里路,说不准已经死在哪个山沟沟里了,所以本家那边才没抓住人。”
抬眼,瞥见陆鹤鸣扭曲的脸,他接着道:“这些日子,我也安排了人守在城门口,还有城里各处留心着,您大可以放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陆鹤鸣面色阴翳,“人不除,始终是个隐患。”
早知当初就不对那个丫头下手了,姿色也不过尔尔,几下就断了气。打杀了老的,没想到还有个逃脱在外的小的……
又想到孟家那头至今不曾有回应。
她还敢拿乔,当真是不听话,待日后入府,定要好好给她立立规矩!
陆鹤鸣暗自咬紧了后槽牙,只觉有一阵无名的火气在体内乱撞,亟待找寻一个出口。
小丫鬟正巧端着新沏的碧螺春进来,青瓷盏放在桌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陆鹤鸣忽地冷笑一声,手臂一挥。
“当啷——”
茶盏摔在地上,小丫鬟怔愣在原地,陆鹤鸣抬脚就踹,“没眼色的东西!”
“大人饶命!”小丫鬟撞在博古架上,一尊白玉观音晃了晃,被管家眼疾手快扶住。
陆鹤鸣一把掐住她脖子抵在墙上,“你们这些贱婢都敢看笑话是不是?”
手臂青筋凸起,陆鹤鸣死死盯着小丫鬟的脸,从涨得通红到逐渐泛起青白,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升腾。
眼见小丫鬟的挣扎越来越无力,管家压低嗓子咳嗽两声,“大人!翰林院王大人约的时辰快到了。”
陆鹤鸣倏地松手,小丫鬟顺着墙根滑下去,脖颈上五个红指印触目惊心。他理了理绯色袖口,瞥见手背三道血痕,皱了皱眉,“处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