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娴未来得及出声,耳边又传来不少人说话的声音。
“是使君夫人啊。”
“快,快让路,让夫人先进去。”
“夫人这么着急一定是有要事。”
一群人默契地分列在道路的两旁,仰头望着身在马背上的女子,目光带着敬畏与感激。
无人在意使君夫人是一个庶民出身的女子,他们只知道,半年的时间,因为使君夫人的到来,他们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被乡老和里正欺压的人重新获得了土地;寒冬无人再冻死,家贫的人获得了麦粮,孤寡的人获得了温暖;大雪过后,倒塌的房屋有匠人及时修缮,清除积雪的人有热气腾腾的肉汤喝……
此时,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她让出道路,关心于她的关心,着急于她的着急。
张静娴怔怔地看着前方畅通无阻的道路,顿了一下,向四周拱了拱手,骑马奔去。
天空布着乌云,很快,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但细密的雨滴尚未落在女子的衣裙上便打斜散开,因为她的速度太快了,卷起的风足以冲走雨水。
到了熟悉的府邸门前,雨还在下。
她停住,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水珠,翻身下了马。
獬看到她时,眼神是很不可思议的,他和随后跑过来的汀兰等人都以为此生她不会再回来这里了,他们比谁都清楚之前的那桩大婚是怎么来的。
掌管着这座府邸的内务,他们更将使君与使君夫人之间的纠葛看在眼中。从头到尾,俱是一人冷淡一人心热,没有例外。
“他……人呢?”张静娴顾不上旁人的意外与惊讶,匆匆往府中走,眼睛一眨不眨地搜寻着那个高大阴郁的身影。
即便,她心里明白现在的他根本不在府中。可是,她还是要问。
“夫人,您走后一日,阿郎和公乘先生便率军去往淮水,如今并未有音信传来。”獬沉默片刻,又说长陵城的诸多事务由翁粮官等人暂管,他们所在的府邸已经差不多空了。
原本身为使君身边最得力的部曲,他应该在使君的身边,然而獬却被留下守着一座空的府邸,他的内心很是不解,直到今日。
獬的忐忑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阿郎非是不再信任他,留下他是为了等回夫人!
高而勇猛的壮汉焕发生机,交代了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后,开始询问,是否要将翁粮官等长陵城中的官吏召集过来。
“嗯,请他们到前厅等候议事。”张静娴快速地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前世发生的事情,走到她和谢蕴的寝房,随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便拿起了纸笔。
晁氏和大司马的抉择她管不了,但其他人休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置身事外。
颖郡有谢氏做下了表率,南郡,荆郡,陈郡,临川郡等有世族盘踞的郡县若不想被千夫所指,也必须要派出隶属。
他们的地盘上不仅有成千上万的世仆,还藏匿着不交田税和丁税的流民,这些人若是和前世一般许以重诺,可以迸发出来的力量不容小觑。
张静娴不想去探究为何这一次谢蕴没有朝世族征兵,她更不想这会不会得罪人,召集来了长陵的官吏,直接让他们撰写赋文,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建康和各处郡县。
听到她的安排后,无人不为她的胆大而惊诧。
不过,随后到来的虞将军略琢磨了一番,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尽显狠意。
“夫人此举深得我心,都督若是知道了也定然拍手称快,哼,三十万兵马当前,不想沦为贱奴,这些人他们不出也得出。”
虞将军决定亲自带人先到荆郡,这是晁氏的老家,经营了百年的地盘,啃下了这块硬骨头,别的就好办多了。
“不,先去皇族各王的封地,这天下名义上到底属于萧氏。之后再去荆郡,要快!”
曾几何时,张静娴只是一个烦心到田中拔草的农女,可当她对着虞将军等人说出这句话后,无人再敢把她当作一个农女。
她已经触碰到了权力,懂得权衡和算计人心。
为了天下大义,皇族那些人绝对不能无动于衷,而选择先对皇族诸王入手,某种程度上是对世族利益的维护,晁氏和郑氏等世族多了一处台阶,接受的会更容易。
最后,即便他们为此恼怒,还可以用世族和皇族之争来分化瓦解他们的怒火。
此计一出,谁又敢说张静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女呢?
虞将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
数日之后,建康城中收到一封急报,朝堂上,谢丞相和大司马等不约而同地默然片刻,其余百官也哑然无声。
阴阳怪气的,敌对的,争斗的全部停了下来。
“一个小小的张夫人,真是疯了,居然强行要人,这和盗匪有何区别!”
有人小声嘀咕,结果抬起来就发现丞相大人含笑正看着他,“原来救国之人在尔口中却是一名盗匪。”
这人意识到丞相动怒,冷汗涔涔,急忙跪地请罪。谢丞相莫看表面温和,真动起手来,三族之内必斩草除根。
“知道先同诸王要人,可见这个张氏是个明理之人,谁家的天下谁家守。”大司马冷不丁地撂下一句话,其中锋芒直指上首的帝王。
萧氏无能,指着世族坐稳天下,稍有稳当便急着分割打压,世间哪有这般如意的事儿。
“一个女子,还是个贱庶,岂敢擅做决定,其后必有人指使。”东海王萧崇道阴着脸,恶意地勾了勾唇。
谢蕴,绝对是他指使的。
“东海王殿下若是不满,不如主动请缨前去淮水。”谢黎冷冷淡淡地出声,他的耐心耗尽了。
萧崇道但凡敢应下,离开建康城当日就是他的忌日。
“丞相勿怪,大司马所言也颇为在理,阿崇,还不快快闭嘴!”上首的萧氏天子察觉到了谢丞相的怒火,急忙出声调和,让东海王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