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用暮食,张静娴好奇地问起谢蕴什么是五石散,她险些以为是和五谷汤差不多的药水。
谢蕴每晚临睡前,仍是会喝一碗五谷汤。张静娴有时和他睡在一张床榻上,有时独自睡到客院,确定他的梦魇是真的结束了,自己没再受到任何打扰。
“能让人上瘾的毒药。”
提到五石散,谢蕴眉眼带着厌恶,他本能地排斥一切可以控制人神智的存在,恰好五石散就是这种东西。
世族之中有一阵很流行吸食五石散,还有人想让他尝试,被他暗中整了一顿。
谢丞相也严令谢家人碰五石散,给出的理由是涕泪横流有失仪态。
张静娴似懂非懂地点头,将五谷汤往谢蕴的手边挪了挪,可转头她就去城中的坊市弄了一些五石散。
小小的瓷瓶和火镰放在一起。
谢蕴恍若不觉,表面上恢复了正常,但每日真实的他仍是和见不得光的幽魂一般,在那个农女入睡后直直地盯着她,控制不住一遍遍地亲吻她的脉搏,跟随她到城外的丘陵,看着她熟悉地形做下记号……
他满目爱恋地抱着拥有鲜活生命的爱人,当作不知。
终于,张静娴等待了许久的好消息传到了她的耳中。
长陵下雪了。
晁顼因为服用了五石散而不惧寒冷,兴致一起,浩浩荡荡地带着一大群人马到长陵城外的丘陵狩猎。
好巧不巧的,他选择的地方是张静娴常去的。
有传言说,使君夫人在那里猎得了一头鹿,鹿角有灵,她抱着返回长陵城中时,人人都夸,她得了山神的赐福。
这场大雪中没有冻死一个人,所以百姓愿意相信,流言愈传愈广。
事实上,张静娴怀中抱着的只是用木头和藤条制成的假鹿角,回到府邸后,直接送给懒洋洋的黄莺做窝了。
奈何,晁顼被挑动了兴趣,也非要猎得一头鹿不可。
深山之中当然有鹿,但长陵地势略低,多往人迹罕至的地方去,找到鹿的机会才更大。
张静娴偷偷地跟在这些人的后面,眼看他们四处分散,寻到一个隐蔽的位置点燃了五石散。
五石散的气息只有上了瘾的人才会欲罢不能。
她耐心地等待着,手脚被冰雪冻的僵硬,神色亦没有丝毫变化。
她知道暗处也许有护着她的部曲,义羽、獬或者是蟛,但她都不在乎,也不担心他们会阻止她。
谢蕴说过,他也要晁顼死。
张静娴不是不愿意“坐享其成”,她只是想自己亲自动手,了结属于自己的仇怨。
旁的不去想,也不愿想。
忽然,马蹄声破空,震荡了身边的皑皑白雪,她捏住弓箭,朝声音的来处看去。小驹已经很熟悉这里的地形,常常在温暖的山谷卧着,不可能这么飞奔过来。
马上的人影映入眼帘,张静娴心跳加快,她成功引来了自己想要的猎物。
晁顼也看到了那个低贱的庶民,她半垂着头,似是在放置一个草笼,莹白的侧脸比地上的积雪更为清透。
山神赐福?
晁顼深嗅了一口令他意乱神迷的气息,竟然有些相信这个流言,他舔了舔嘴唇,举起了随身携带的弓箭。
本来是准备猎鹿的,捉到这个庶民也很合适。
先刺中她的肩膀将人钉在地上,逼问她羞辱她,然后再将她杀死。
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发现,就算谢蕴察觉到了端倪,他又敢对自己做什么,不过一个贱庶!
此时,被五石散弄得头脑发热发昏的晁顼压根没注意到,他的身后空无一人,那些本该护在他左右的随从早不见了身影。
可张静娴注意到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瞅准时机,蓦然拉动了手中的草绳,就如同从前在阳山中捉兔子和田鼠一般,大司马的幼子,前世动动手指将她逼上死路的晁顼落入了她设好的陷阱。
那匹马身躯庞大,获得了逃生的机会,而高高在上的人类呢,成为了被捕的猎物。
陷阱很深,安放了干燥尖锐的木刺,晁顼落下去的瞬间直接被扎穿了手臂和大腿,他大声哀嚎,终于从五石散的迷乱中清醒。
张静娴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惨状,“晁将军,疼吗?”
她记得她很疼。
“贱庶!竟敢害我!”晁顼的一张脸因为愤怒和疼痛扭曲在一起,看上去丑陋恶心。
“方才你不也想杀我?”张静娴很冷静地述说着事实,“现在轮到我杀你了。”
她等待了这么久,筹谋了这么久,要的就是他的一条命。身份高贵又如何,临了和山中的野猪没有两样。
她拿出了早就放在身上的火镰,作势扔下去。
晁顼这才慌了,硬生生忍住暴怒,说方才只是一个误会,“夫人,我将你错认为了山中的野畜。你我无冤无仇,如果你肯救我出去,今日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计较的,我对天发誓。”
“相反,”他激动地大喊,承诺给张静娴荣华富贵,“我可以让我阿父予你一个好的出身,我的阿母是长公主,认你为义女如何?你怕是还不知道,谢蕴的父亲和我的阿父已经说定了两家的婚事。你要是成了晁家的义女,便没人可以拆散你和谢蕴!”
张静娴听到这里,手指微顿,摇了摇头,“不,我要杀你,或许你也还不知道,你欠了我一条命。”
“我已经死了,现在该轮到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