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迷听出他的敷衍,悻悻搁下茶盏道:“我小憩一会儿,你莫吵我。”
结果躺下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眼皮很沉,脑子像风车一样飞转。折腾了很久,心烦意乱,她回头怨怼道:“你是故意的吗?这茶调得太浓,难怪入口那么苦,你居然哄我喝酽茶!”
他也不否认,好整以暇地倚着凭几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女郎夜里不睡觉吗,怎么白天总在犯困?”
识迷很不高兴,“女郎的事,男子懂什么。你没听过多睡觉,会变漂亮吗?”
于是他不再发表高见了,大概因为这辈子鲜少与女郎打交道,一上手就遇见个极端棘手的,让他那装满政论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茶已下肚,持续发挥着作用,识迷睡意全无,但她却眼睁睁看他合上眼,呼吸悠长,似乎要睡着了。
她大感不快,车厢内虽然楚河汉界,但把脚探过去,可以踢他两下,“为什么同样的茶,对你没有妨碍?”
他蹙着眉,拂了拂被她触及的地方,“我喝了太多真正的酽茶,这种茶根本不算什么。”
她听他说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良久,迟迟道:“你确定现在能与之前同日而语?以前喝过酽茶,不表示如今也能喝酽茶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终于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难怪困意总上不来,想必这簇新的身体,还需要多磨砺。
于是困扰也共通了,两个人撑着脸看窗外,一看看了整整半天。
“下次入京坐船吧。”识迷说,“坐船多好,一路垂钓,还能吃河鲜。”
陆悯想得更长远,“中都与上都之间不通船,我一直有个打算,要将运河引入重安城。”
等到运河引入才有船坐,那得等多久!识迷说:“走到不夜天再换船西渡嘛。太师回京述职,不要弄得如此乏累,边走边消闲多好。等到了仲春,一路酒暖花深,想想就让人高兴。”
但那是后话,眼下煎茶都令他困扰,饮酒恐怕也得慎重了。
车辇前行,穿越了落日余晖,没有找客栈投宿。九章府的护卫习惯连续赶路,只要太师不发话,他们能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可以不投宿,但不能不吃饭,中途还是停在了一处烟柳成阵的地方。因天冷,柳树没见抽条,也看不见半点嫩芽,放眼望去有点凄凉。护卫们在树下生火烤制胡饼,刚打算掏出携带的鹿肉,忽然听见黑暗处传来奇怪的动静,一连串高低起伏,像女人的尖叫。
众人站起身,手都压在了腰刀上
。环顾四周,隐约有雾气弥漫,草丛里起伏着蓝绿色的光点。
识迷恰好离白鹤梁很近,赶紧往他身边挨了挨,“这么多鬼火……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白鹤梁道是,抬手一挥,集结起了所有护卫,下令出发。等到号令发完,才猛然想起,自己一不小心越俎代庖了。
心跳如雷,他讪讪望向太师,“主君……”
太师一拂衣袖,转身便登了车。
是非之地,赶紧离开。护卫们踩灭了火堆,执起火把继续前行。
识迷趴在窗口看,道旁还有零星的磷火飞舞,她兀自嘀咕:“大战的时候,这里死过不少人吧!”
战争免不了生灵涂炭,她还记得那日进重安城,走到城外已是黄昏。最后一点日光散尽,夜幕渐渐高张,城外埋了二十万人,无数的磷火在漆黑的夜色里翻腾。她不觉得可怕,只觉悲伤,那是虞朝人的军魂,忽明忽暗,像一双双不屈悬望的眼睛。
可陆悯却打断了她的畅想,“中都以西直到白玉京,没有再遇见虞朝抵抗的兵力,这里从来不曾死过人。上年倒是有个贩马的胡人被对家坑害,五十多匹马全都毒死了,就埋在万柳坡。”
识迷眨巴了下眼,惆怅半天,原来是马魂?
“不是还有怪叫吗,听上去很瘆人。”
陆悯道:“那是林雕鸮的叫声,野外行路,偶尔会遇上。”
识迷这才放心,女郎的胆子还是略小,她见得惯血和尸体,却很害怕女鬼。
这时从旁边探过一只手,没有征询她的意见,放下了她面前的窗帘。
她转头看,车厢内被朦胧的灯光笼罩,灯影憧憧下,他解开了革带和领扣,平静地问她:“接下来要我怎么做?”
第19章
识迷说:“躺着,闭上眼,什么都不用做。”
他依言躺倒下来,大开着胸襟,露出了精壮的身躯。
遥想当初,小五好像没有做得这么结实,毕竟第一次见到陆悯时,他已经毒发两年,虽然还未山穷水尽,但着实是很清瘦。小五算是依葫芦画瓢,照着陆悯的身形增大了轮廓。本以为差不多了,没想到本主入住之后,还是有了很大的改变。
完美,堪称完美。该宽的地方宽,该瘦的地方瘦。识迷沉浸于这种神奇的转变,以至于他躺倒之后,她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极度欣赏,双眼泛着粼粼的光。
陆悯等不来她的动作,到底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这一看不要紧,顿时有些发慌,这女郎像中了邪一样,痴痴地盯着他的胸膛看。
他知道,她必定是在惊叹偃师手艺的巧夺天工,这种惊叹和他本身无关,他也无需有任何不适感。但她终归是看得太久了,久得令他为难,他隐忍再三还是开口催促:“劳烦女郎。”
识迷这才回过神来,直言道:“你恢复得真好,几乎与本体无异了。我见过很多半偃,要想真切地改变形体,少说得花上半年时间。而你,不过区区半个月而已,若告诉偃师,他必定也会惊叹。陆悯,你真是天生的伪人材料,是偃师创造至今,最成功的个例。”
这是很高的评价,但那句天生的伪人材料,真不知道是褒还是贬。
“你可是习过武?你的心跳动起来和一般读书人不一样,分明有力得多。”她的手覆盖在他胸口,缓慢地摩挲,喃喃道,“每跳动一次,血就涌向肢体末端,然后变得更灵活,更强壮。这具皮囊是我见过最好的皮囊了,世间罕有啊,难得!真难得!”
她只管说她的,完全不顾及掌下人的感受。那纤细的手指在他躯干上游走,顺着曲线一路高低起伏,激起一串酥麻的触感。
他呼吸失控,难堪下衍生出强烈的羞耻与不悦,厉声道:“女郎由始至终把我当作物件,而非是人!”
识迷迟疑了下,生气了吗?她差点忘了,他不是逆来顺受的小五,而是心高气傲的太师。
老老实实干正事吧,她耷拉着眼皮,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玄铁匣。待要揭盖,见他还望着自己,便蹙眉在他的眼皮上抹了一把,兀自嘀咕着:“你这人,在官场上磨出了满身尖刺,见谁都想扎一下。我与你是一样的,把你当物件,那把自己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