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崔杳幽幽心说。
手帕流水似地划过指缝,弄得季承宁有点痒,崔杳继续道:“好了。”语毕,将手帕折了三折,放入袖中。
复压低声音,“世子,春雨之事有眉目了。”
季承宁精神一震,“你说。”
“春雨十六年前在京盛兴,其价格奇高,几同黄金,故而当时只有显贵豪族用春雨娱兴,甚至称之为雅事,只高洁之士可享。”
季承宁深深皱眉,“朝廷不曾理会?”
“朝廷大抵以为春雨左不过是价格高些的春药罢了,”季承宁偏头,从他的角度看,恰好能看见崔杳微微扬起的唇角,锋利,又嘲弄,简直像是把薄刃,“况且,更不少高官牵涉其中,谁来管,谁敢管,又,怎么管?”
说不定,还有宫中的人呢。
崔杳声音微沉,话音却极其柔软,落入人耳中,好似被毒蛇信子舔了后颈,湿软,又毛骨悚然。
崔杳未明言,季承宁却明白他的意思。
季承宁只觉身上阵阵发冷,胃里好像落进了砂砾,被脆弱的血肉包裹着,蛰得内里生疼。
他深吸一口气,“你继续说。”
“只不过,此物毕竟是石粉、朱砂、水银、麝香并几十种药熬制成的,毒性极大,和酒服用可致人神魂颠倒痴傻呆滞,若长期用春雨,在人体内的凝聚丹毒则会使全身肌肤溃烂,血流不止而亡。”
崔杳声音愈发温柔,“我猜,这也是春雨后来销声匿迹的缘故之一。”
季承宁沉默几息,“阿杳,话说在前,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兹事体大,可还有其他证据?”
崔杳颔首,从袖中取出一小小药盒。
极精致的一只红玛瑙盒,边角嵌着赤金万寿纹,被崔杳拿出,好像染了满手的血。
季承宁深吸一口气,定神看去。
透过薄亮得几乎透明的盒壁,他隐隐能看清盒子中摆着两只梅花形状的小小丸药,淋饴糖做瓣,洒金粉为蕊,但时间过去太久,两样东西褪得差不多了,露出油光黑绿的本色。
与他扣下的春雨竟别无二致!
季承宁神色微变。
他原以为崔杳能探听到春雨的消息已是所做极限,不料他居然能弄来一盒,这可是十几年前的东西,还是禁药!
季承宁看向崔杳,眸光闪烁,内里有惊奇、错愕、还有点……敬佩?
唯独没有崔杳想象中的恐惧与怀疑。
他目光灼灼,崔杳被他看得垂下头,“世子,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就听见季小侯爷由衷地感叹道:“表妹果然手腕了得。”
崔杳唇角下意识往上扬了扬,旋即反应过来,淡淡道:“皆仰赖家父家母的遗泽,我不过传了个话而已。”
季承宁听他说得简单,实则寻到春雨何其不易,无异于从万林中寻一叶,喃喃道:“这下真要给表妹当牛做马了。”
崔杳目光又不自觉往下滑,忽地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
倘因小侯爷无意间的一言一行方寸大乱,那他和小侯爷豢养的猎犬也无甚差别了。
遂收回视线,平静道:“不必。”
季承宁往他肩头歪,笑嘻嘻地问:“不必还是不敢?”
崔杳抬手,好像要推他。
季承宁见他推拒,忙退开半步。
目光随意一扫正往这边走的青年,眼睛倏地亮了。
后者灵巧得好似一尾鲜活的鱼,不待人捕,就倏地就游到别处去了,“陈先生,来我书房。”他扬声道。
轻吕卫的新府医陈缄生得张好脾气的柔和面容,眉眼天然微垂,唇角一点小痣,好脾气太过了,以至于显得分外好欺负,可以随意捏扁搓圆。
他才来轻吕卫,万事不熟练,忙得鬓发散乱都来不及重新束,垂下一绺头发,绕肩而过,在胸前荡来荡去。
闻声先露三分笑,“是,谨遵小侯爷钧令。”
崔杳放下手。
白得像细雪似的眉心轻蹙。
这,又是谁?
“啊?”季承宁小声道:“陈先生是我,我爹出征时常带军医的师弟,我七岁时就给我诊病了,与侯府相交甚密,绝对可信。”
提起陈缄,季承宁就想起先前那个府医,据吕仲说,他未从绣衣司回来前府医就不见了,匆匆请辞,连封书信都没留下。
季承宁狠狠咬了下牙。
说不定就是此人向许晟泄露了消息,是他失察,上任后只顾着收拾那些不老实的护卫,忘记查此人的底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