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宁到官署时已是巳时三刻。
轻吕卫内的管事官吏早知道季承宁要来,乍见来人形貌,便知是新司长到了,忙喝令其他人去给季承宁拴马,自己则三步并两步,殷勤地迎上去,见了个礼,“司长大人。”
“你是?”
管事满脸堆笑,“小的是轻吕卫内的管事吕仲,大人若有安排,一应告诉小的便是。”
季承宁点点头,知道此人是管理杂事庶务的。
只是,为何只有吏,而没有官员出现?
吕仲殷勤地将季承宁往内请,“大人,诸位大人想着在官署外恭迎大人,未免显得张扬,为防止御史弹劾,便都在正院内恭候大人。”
季承宁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绕过重叠叠的高墙,他笑道:“我还以为是各位同僚给我下马威呢。”
诸人的心思被一语道明,吕仲只得干笑,擦了把脸上根本不存在的汗。
轻吕卫的诸人对季承宁的到来的确算不上欢迎,本来嘛,大家已同许敬恩许大人打成一片,现下换了个新上司,还要再想办法试探性情拉拢合谋,更何况季承宁还是个京中闻名的难惹脾气。
且就算许敬恩获罪被罢官,新司长也该从两位副长里,再不济,从其他功绩卓绝的侍卫中挑,皇帝直接指下来个十八九岁,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做顶头上司,谁能甘心?
阳光撒入,面前豁然开朗。
触目所见,乃一极轩敞大气的露天花厅,依次序摆了数十张竹席,不过并没有坐在上面,正前方一张紫檀木雕花软塌,摆在梨树荫下。
这便是正堂了。
季承宁还没等迈进去,里面阵阵嬉笑说话声已飘来。
“啧啧啧,昨夜问花楼里林大人之神勇,实在叫我等佩服啊。”
“哪里哪里,我素日也是如此,平平无奇,倒叫齐郎见笑了。”
又有人道:“三郎,你那鹰训得怎么样了?”
“宝祥楼的厨子是南来的,做得一手好琬州菜,待散了衙,咱们一道去如何?”
凡吃喝玩乐无所不有,乱哄哄乌遭遭的不似官署府衙,倒像是在酒楼内吃喝玩乐。
这地方,季承宁挑眉——他可真是来对了!
季承宁才迈出半步,正堂内的话音陡地一停,诸人不约而同地转头,面向他们这位新上官。
其所着朱红浓黑皆是重色,却一点都没镇住此人浓墨重彩,嚣张跋扈的美貌,一时间众人皆呆立了几秒——这就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季小侯爷?
这样的容貌,有侍卫意味深长地朝同僚一笑,心道,难怪陛下如此宠信。
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躬身见礼,“大人!”
众人这才回神,忙齐刷刷地弯腰见礼,方才看痴了的几人面颊火辣辣发烫,“参见司长大人——”
“诸位客气了。”季承宁毫不怯懦地受了礼,自己大摇大摆地走进人群,挑了那张最舒服的软塌坐下。
众侍卫:“……”
轻吕卫内皆是出身贵胄的官宦子弟,因不愿进学或者没有爵位继承,才进入轻吕卫,一则有了公事,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游手好闲,二则,天子近卫的名头说出去也好听。
可以说,在场正儿八经的侍卫没有一个出身低微,也没有一个不嚣张跋扈的,见季承宁这么大咧咧地坐下,都静默了一瞬。
他们可都还行着礼呢!
季承宁慢悠悠地抻平了衣袖上微不可查的褶皱,好像才注意到见礼见得胳膊酸痛僵直的下属,“哦,免礼。”
众人直起腰,心中不快愈甚。
这季承宁仗着天子纵容也忒嚣张了,就算背景煊赫,他平白捡了个天大的便宜,更该与同僚好好相处,以求官途顺遂,毕竟,这里面身份比他高的可有的是,于小侯爷升迁可能无益,但绝对能给他添上偌大的绊脚石。
洛京城内,最不缺的就是凤子龙孙。
见季承宁如此傲慢,众人一时间甩手的甩手,跺脚的跺脚,间或砸着两声怪声怪气的抱怨,衣袖都打得刷拉刷拉作响,正堂内乱作一团,摆明了是对这个新上司不满。
若是换个脸皮薄的上司,这时候早被臊得滚到软塌下面去了。
季承宁穷极地打了个哈欠。
阴阳怪气的功力连他二叔一成都没有。
小侯爷往后一倚,手臂顺势凭靠在软塌上,掌心托着侧脸,神情懒懒散散,一对浓密若扇面的长睫倦倦地往下压着,好像在看戏台子上演戏,还是功夫不到家的那种拙劣演出。
他不尴尬,众人只觉自己好像成了个被人盯着看的猴,羞恼地放下手。
季承宁兴致缺缺,懒洋洋地问:“手脚都不麻了?”
有人哼了声,拿腔拿调地道:“麻。”
季承宁一摆手,和蔼地说:“麻就继续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