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觉得只要把阵破了,他们就会放过你们吧?”灰衣人戏谑地看向他,“大义灭亲,大义灭亲,亲手熄灭了掌门人的魂灯,才叫大义灭亲。”
张望山仿佛被雷劈过一般,僵直着坐在椅上,把脸埋进了掌心。
灰衣人看着他的表情逐渐变得不耐烦,当即从怀中掏出一瓶东西丢给他,直截了当地说?:“这次的份。掺在灵灯台的仁寿香里,静待时变。”
张望山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任由那只瓶子滴溜溜地在桌上转。
“做不做都在你。”灰衣人冷笑,“他没有炼成仙体,阳寿早就尽了,本就是靠着别人供奉的命香在那续命……如今他臭名远扬,命香的供奉也断了,死是早晚的事,就是不知?道你们撑不撑得到那时候——等外面的人着急起来杀疯了眼,你看他们听不听你们解释。”
张望山的肩膀停止了颤抖,他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决定了?”灰衣人笑了笑。
“我可以做。”张望山忽然抬起头,“——但你先让我看看你的脸。”
灰衣人没想到他会有此?疑问,讶然道:“为何突然这么要求?”
“我知?道是你,如果?不是你,此?时进不了三清山,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密辛。”张望山道,“但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竟还活着,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灰衣人闻言,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接着声音变得尤为阴冷:
“我自然已经死了,死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他慢吞吞地解开?斗笠,露出一张苍白如鬼魅的脸,只见那脸上、颈上生着一块块霉斑似的腐肉,脑袋和脖颈用粗粝的麻绳缝合在一块,缝得歪歪扭扭,远看如裂开?的瓜一般。
然而即便?如此?,这熟悉俊秀的五官轮廓,仍让张望山无法移开?视线。
“纪望春……”他几乎呆滞地喊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该叫我大师兄。”纪望春露出一个?微笑,又慢条斯理?地将纱布掩回自己的脸上,“自然有高人指点。”
“是谁?”
“同你我一样......”纪望春站起来,拍了拍他已经化为漆黑、形同枯骨的双手,“想要殊无己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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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前往灵灯台】
提示音响起的时候,殊无己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又一次换了人。
他变成了张望山。
【从此?处到灵灯台有三千六百级天梯。根据门规,前往灵灯台不得使用术法、不得借助载具。】
【祝您旅途顺利。】
看不到尽头的台阶出现在他的面前,天梯通向云雾深处。他手里则捧着一炉蓝色的仁寿香,从那泛着幽光的香火中可以看出,纪望春给他的那瓶东西,已经掺在了里面。
殊无己面无表情地往台阶上走,一边走,耳边一边传来张望山不断念诵的《三官感应妙经》:
“转诵此?经,至满千遍,大作踊跃,悔过愆尤,断恶修善,即有地官赦罪,所有恶孽愆尤,俱一赦除......”
“心心忐忑,尽一皈正,恍恍惚惚,耳目心定,神魂安静,精神复旧,罪灭福生,无量功德,其福无边......”
张望山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越往上走,他似乎越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越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哪里。
行至山腰之时,他听到师弟师妹们惊怖犹疑之声,听到指责师尊十?恶不赦的传言,听到徒子徒孙如惊弓之鸟般各自飞去,以及各派群侠的怨恨詈骂。
他的脑袋越来越昏沉,酒劲终于涌上了脑门,当他看到高悬于崖顶的灵灯台时,眼前已经是泪水朦胧。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他已经没有退路。
灵灯台顶上那盏摇曳的掌门魂灯此?时仍然如金莲绽放般光芒万丈,只是张望山清楚地知?道,和上次相比,如今这光芒中已经透出隐隐的黑气?。
金莲灯下摆放着一张巨大的供桌,供桌前是三清历代掌门的牌位,还有一面挂满弟子名牌的挂名榜,再前面则是一筐筐密密麻麻、装满殿宇的命香。
每一根香背后都是殊无己曾经救下的一条性命,旧的燃尽了,新?的源源不断地送上来,从前负责做这个?事的人就是他们的大师兄纪望春。
张望山曾经问过师兄:“师兄为什么每个?月都要上灵灯台?爬那个?梯费时费力,除了年节祭典、拜师入门之日,谁都不愿意过去。”
彼时纪望春总是神秘一笑:“这是我与师尊之间的秘密。况且关乎性命之事,如何不慎重?纵使走断了腿,也是要走的。”
纵使走断了腿......也是要走的。
张望山终于泪如雨下,将那支幽蓝的命香插在香炉之,一阵风吹来,一片摇曳的香火都被染成了淡淡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