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眼睛,她分得清。
潘多拉构建的身体在奠石影响下急剧崩塌,继而吞没他的感官,微生千衡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眉宇含着不动声色的怒火。
彼此之间维持到这一刻的缄默,竟然真的天衣无缝地隐瞒过了他。
微生千衡的皮囊如同瓷偶泥人,苍白的皮肤崩解四溅,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发出粉身碎骨之声,彻底碎灭。
从那寸寸碎裂剥脱的外壳下,露出一只苍白的手,和浸满污垢的铂金发丝。
时毓仰起头,原本干净白皙的脸上一道道黑色液体和猩红的血迹顺着额角流下来,混在一起,看不清面容,只有那双惨淡的灰色眼眸遥远地望着她。
血浆从狰狞的弹孔中涌出来,他膝盖一软,身子向下滑去,被一只手堪堪抓住衣领。
舒凝妙冲过去抓住他衣领,不让他就这么跪下去。
鲜血已经浸湿他整个额头,他冰冷的手指轻轻搭在她手背上,顺着她的手滑下来,倦怠而疲沓。
他神经质地喘息:“脏。”
衣服已经被团团脏渍浸透,时毓站着却仿佛随时都会倒下,抓着她的手腕借力勉强抬起头,嘴角鼻孔里全是血。
大片猩红混着淤泥般的黑血,在火焰的熏烫下粘作一块,皮肤上泛着大片青紫的血丝,透出狼狈至极的模样。
他用指尖抓挠着脖颈的皮肤,让更多的血流出来,恨不t得将体内的血都流干净。
又用手背一遍遍反复抹去脸上的稠黑和灰尘,直到弹钢琴的细长双手也满布血迹尘灰。
肋骨断了几根,舒凝妙刚恢复一点,耳朵嗡嗡作响,连喘气都难受,好半天才低声道:“别擦了,不脏。”
时毓凑近身子,松开双手,将脸埋在她肩膀上,微凉的手穿过她腰间,他像洋娃娃般精致的脸庞上面无表情。
她的裙装在烈火中焚碎,他在血污中泥泞不堪,失去一切纷华靡丽的裹挟,所有欲望的、脆弱的、丑陋的,最了解彼此的,最完整真实的自己。
舒凝妙缓缓跪坐在地上,出神地看着他被血浸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头发。
时毓像个孩子般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她,她没有推开。
花园前藤架前跳动的影子,她头顶上那片片掉落的花瓣,他好笑女孩对音乐课“聊天时能应付过去就行”的态度,随意按下琴键,让她猜测乐曲,她很聪明,他弹过的她能猜对八九成,猜赢了就借机讹他一笔,猜输了就假装没发生过,时毓闭上眼,一次次回想这再普通不过的画面,描摹女孩算不上温柔的神情。
“我不明白。”时毓表情漠然,又有些麻木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正常人。”
那梦中不断盘桓的花园,和美丽到不像真实的阳光,不过是因为有一个人在看着他。他所有的挣扎隐痛,只有舒凝妙清楚地看见,只有她真正看见自己。
他可以一直假装完美,但离开她就只能留在恐惧里。
“我是谁?”他开眼皮,轻柔地问她:“我自己好像也有些不清楚了。”
她低声喊他:“时毓。”
这次她没有不耐烦了。
奠石从他体内遍布四肢百骸,被贯穿的伤口不会再愈合,只会恶化到崩坏为止,他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眼泪和血液凌乱得一定是他无法容忍的丑陋模样。
“没关系……”他扬起脸,视线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暗下去,循着模糊的色块摩挲到她脸庞,手指紧得发抖:“没关系。”
“因为我……你。”时毓囫囵吞下一个字,不顾额头脖颈蜿蜒流下的血,他的瞳孔开始逐渐扩散,连声音也逐渐低微下去:“所以在你面前哪怕如此不堪,我也可以忍受。”
他无力地垂下头,又蜷缩起来,侧身伏在她膝上,合上眼睛。
舒凝妙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安静地听着他说话,指腹抚过他柔软的头发,仿佛安抚,一股黑色的血从他耳朵里流出来,流淌到她手上。
时毓疲倦的脸上里有种极其安详平静的神色,他微微低垂着的视线落在楼梯上,母亲从房间里冲出来,被楼层间的火帘阻隔,双目圆睁,呆呆地望着他,嘴唇翕动着,突然放声嚎哭起来。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格拉纳夫人这么狰狞的模样,出神片刻,只是无动于衷地露出淡淡笑意。
耳畔传来轻微的歌声,舒凝妙收回望向楼梯上方的视线,垂下眼帘。
时毓口里非常轻地哼唱着,漫不经心、时断时续,是熟悉的旋律。
点点荧绿色的光芒伴随着哼唱落在她肩头,随着热风飘向楼上,形成一层无形的保护罩,将火焰隔绝在外。
舒凝妙说道:“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协奏曲。”
时毓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轻缓的呼吸声随着开始平息的火势逐渐消散。
阖上双眼,他躺在花园里的秋千上,风中有花的甜香,动了动耳尖,听见她在喊他“时毓”。
这世界已经让他葬身火海。
他不想再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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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时少爷是真烂人,微生让他杀的他一个没少杀,且没啥感想,他素真的危险分子……但也是烂人真心了,and时虽然会破防但不会说我为了你去死,他本来就不太想活
妙妙小课堂:臭屁又洁癖的是时毓,眼睛没高光的是微生
第141章巢林一枝(4)
未经流通的测试品都会接受监测,舒长延告诉过她枪里的每一颗子弹都有追溯系统。
她听得懂他话里的暗示。
较异能者而言枪远不如真刀实剑好用,他把枪给她,真正的作用在别处。
面对微生千衡,她一口气打完了所有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