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决赛场,气氛比上午更加热烈。
阳光不再那么毒辣,斜斜地照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看台上的观众也多了起来,不少人闻讯赶来,议论着上午那个穿着普通跑鞋却连夺两个项目预赛第一的“黑马”选手。
叶语莺站在400米决赛的起跑线上,她闭上眼睛,屏蔽掉外界所有的声音,努力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的竞技状态。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但她的精神却异常亢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熟悉的枪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叶语莺没有再像上午那样起跑就落后。
按理说她的对手会更加强劲,可她却意外得心应手。
或许是预赛的胜利给了她信心,或许是身体在极限状态下反而激发出更深的潜能,她的起跑竟异常顺畅。
弯道,直道。她能感觉到双腿的肌肉在尖叫,肺部也像是被撕扯着一般疼痛。但她不管不顾,只是疯狂地摆臂,迈腿,每一步都用尽了全力。
最后一个一百米,叶语莺感觉自己几乎是在凭着本能和意志在飞奔。
她眼前只剩下一个对手,在终点线前,再次上演了上午那惊心动魄的绝杀!
400米决赛,冠军!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叶语莺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这份喜悦,便立刻投入到200米决赛的准备中。
她的体能理论上已经接近极限,尤其对于训练经验不足的她而言。
她已经手握一枚冠军,200米她也知道自己还能夺冠的可能不大了,争取个不错的名次就好。
200米的赛道上,她再次创造了奇迹,以微弱的优势率先冲线!
两百米,四百米,双料冠军!
当她终于完成了所有比赛,被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扶到休息区时,她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汗水将她的头发和衣服彻底浸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脸颊因为剧烈的运动和缺氧而涨得通红,像熟透了的果子。
叶语莺大口喘着气,视野有些模糊,却在人群散去的间隙,清晰地捕捉到了不远处的葛洁。
葛洁站在那里,那张总是描摹着精致与算计的脸庞,此刻血色尽褪,只余下一片纸般的惨白。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叶语莺,第一次真切地感知到这个平时普通的差生,竟然有种野蛮生长的天赋,在这样的天赋面前,宛如小丑的把戏。
叶语莺慢慢地,慢慢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极淡、却又极畅快的笑容。
这道曙光,她抓住了。比想象中更艰难,却也比想象中……更耀眼。
领完奖,叶语莺被赶紧送往医务室做检查,杨老师比她本人还担心她身体受损。
医生给她检查了一下,除了过度疲劳和轻微的肌肉拉伤外,并无大碍,只是勒令她必须好好休息。
纪紫循着队伍来医务室找她,被她送来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眼圈一直红红的,激动得话都说不连贯:“语莺……你……你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双料冠军!你知道吗,好多人都被你震撼到了!”
杨老师站在一旁,心中百感交集,原本的担忧化为乌有,没有对她的成绩大加赞扬,只是将那份激赏与更深远的期望,沉甸甸地放进了心里。
回到空荡荡的程家,叶语莺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把今天的好消息,把她的双料容易,亲口告诉程明笃。
她想象着他听到后,会不会像杨老师那样,露出一丝惊讶,然后……或许会有一句淡淡的,却不失真诚地说“做得不错”。
她几乎是带着一种雀跃的、急于分享的心情走上二楼,却在程明笃的房门口顿住了脚步。
他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叶语莺迟疑了一下,轻轻叩了叩门。
“进来。”程明笃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冷平静。
叶语莺推开门,却见程明笃正站在穿衣镜前,整理着领带。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正装,白色的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比平日更加成熟挺拔,但也……更加疏离。
“你……要出去吗?”叶语莺下意识地将那份几乎要溢出口的喜悦和她藏在运动包里的荣誉证书,又悄悄地往回收了收。
程明笃从镜中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有个应酬,家里安排的,推不掉。”
叶语莺见他即将出门,心中那股热切的分享欲失了一半,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那个……我今天有件好事情想告诉你。等你回来,我再说给你听吧?”
程明笃系好领带,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穿上,动作流畅而优雅。
他走到门口,才又看了叶语莺一眼,眼神里带着些关切的余温:“嗯,知道了。好好休息。”
叶语莺站在原地,心中那点因胜利而升起的、轻飘飘的喜悦,此刻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慢慢地、无声地瘪了下去。
她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将那两份冠军荣誉整除从包里拿出来,放在书桌上。灯光下,烫金的名字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却照不亮她此刻有些晦暗的心情。
带着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叶语莺沉沉睡去。第二天是周末,她起得很晚,身体的疲惫还未完全消散。下楼时,听见厨房里传来张阿姨和另一个帮佣李嫂的低语声。
“……先生昨晚很晚才回来呢,听说这次老太爷和老夫人那边很满意……”
“可不是嘛,我听司机老刘说,昨晚那个晚宴,就是专门给小程先生安排的,对方是凌家的千金,年纪相仿,门当户对,听说人也长得漂亮,在新加坡留学……”
“小程先生现在还在上学,这么早就安排了?”
“八九不离十了,这种世家联姻,从娘胎里就看好了,这种阶级的婚姻,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揣度的……”
那些断断续续的、刻意压低了的议论声,像一把把淬了冰的细针,毫无预兆地扎进了叶语莺的耳朵里。